第二十章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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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治HIV阳性患者,是件大事,杨帆请了傅博文在他办公室商量。傅博文思忖良久,道:“我反复核对了,这个病人立刻在仁合手术,符合卫生部对艾滋病人的临床处理管理办法,只是要严格按规定操作,把消息保护好。这本来也是医院该做的。”
杨帆有点无奈地道:“道理是这样,对他的救治手段那么特殊,别人看见了总会问吧,怎么回答呢,不能撒谎吧?傅院长,你觉得这隐私还保护得了么?”
两人正说着,庄恕走进办公室,看到杨帆身边的傅博文,稍停了一下,傅博文平淡地打了个招呼:“庄大夫。”庄恕也不看他,只是点了一下头,走到杨帆面前道:“杨院长,手术科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周姐同意给我们特别准备一间手术室。”
杨帆苦笑:“庄大夫,现在做这些安排是不是太早了?”
“我在这方面有经验,为艾滋病人进行胸外手术的例子,我们中心每年都有,也一直是由我负责处理的。”庄恕很有把握地说。
杨帆依然在犹豫。
傅博文开口道:“我同意庄大夫的意见。杨帆你如果还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给庄大夫做助手,术后这个病人的情况,也由我们两个人一起负责,怎么样?”庄恕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杨帆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好吧,傅院长肯亲自负责,我也放心了。”
庄恕见杨帆终于同意,略舒了口气,看了看傅博文道:“傅院长来给我做助手,有点不合适吧?”
傅博文坦然道:“我本来就是仁合心胸外科的大夫,主刀或是助手都是我的工作。”
庄恕却看了看他:“傅院长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手术。”
话音一落,傅博文有点儿难堪,杨帆轻咳了一声。庄恕依然淡淡地看着傅博文,傅博文沉默片刻道:“药瘾中心同意让我回到工作岗位,就证明我现在已经恢复得很好了。”
庄恕转开头,对杨帆说道:“杨院长,请你联系张默涵大夫,问他是否能参与这台手术。”
“张默涵已经连台三十六小时了,他的精神状态不一定比我好,其他大夫恐怕也做不了这种难度的手术助手。”傅博文平静地开口。
庄恕微微皱眉,不再说话。
杨帆又轻咳一声道:“好了,既然傅院长有这个意愿,我也觉得合适,就这么决定吧。”庄恕没有回话,转身离开。杨帆搓搓手,对傅博文道:“辛苦傅院长了啊。”
庄恕沉默着走向手术室,傅博文几步跟了上去。
走进手术区大门,庄恕忽然停住,望着傅博文道:“你把‘荣誉’二字看得天大。其实我很想知道,‘荣誉’二字,在你心里究竟怎样定义。什么是一个医生的荣誉,什么又是百年仁合,真正最高贵的所在。”
傅博文苦笑,叹了口气:“这个问题太大。我好像一辈子也没能真正想明白。现在,我们先救人吧。”
他们两人一起走进手术室,亲自指挥、监督护士长和几个护士,仔细为手术室做特殊准备。护士们加长挡板、标记区域,给手术灯、手术轮床加无菌罩膜,并标记手术仪器、监护仪器,标上HIV字样。
杨子轩领了庄恕的任务,一直陪在蔡伟的妻子身边,已经通过闲聊知道她名字叫王芳,和蔡伟结婚十多年了,是个普普通通的家庭主妇,从没想过会出这种事。
观察室内,杨子轩递给王芳一杯水,安慰地说:“放心吧,我们院的专家已经决定给他做手术了。”王芳端着水,木讷地点点头。病床上的蔡伟神费力地喃喃地自语:“三年前,就那一次。我出差的时候,没把持住。”
王芳压低声音,愤恨地说:“那之前呢?生孩子之前呢?有没有过?”蔡伟虚弱地保证:“真的没有,真的,就那一次。”王芳咬牙切齿地道:“如果孩子也染上了,我就跟你拼命!”杨子轩赶紧轻拍她后背:“大姐,您别激动。”王芳诧异地回过头小声问:“小伙子,你不怕我吗?我可是……我可是他老婆……我有可能也给传染了。”
杨子轩细细地给她解释:“HIV的病毒,不会通过接触、握手传染的。在医院里,病就是病,医生护士就是要努力给患者治好病。其他的事情,我们不在这里讨论。”
这时,庄恕回到观察室,来到蔡伟的床前,平静地说道:“再过半小时,我会为你手术。我看了你的检查结果,肺脓肿应该是早期结核再次活跃、梗阻造成的,手术治愈率很高,你不用担心。”
蔡伟侧开头去:“得了这种脏病,还不如死了呢,大夫,我看这手术也别做了。”
“HIV感染的情况,病毒单位计数不高,CD3、CD4的比例还不错。之后用上控制病毒的药,长期控制还是可能的。”庄恕说道。蔡伟不相信地看着他:“这不是必死的病吗?”庄恕摇摇头:“那是十年前了,现在HIV感染者的生命期待值,跟高血压、糖尿病接近。”
蔡伟还是很绝望:“大夫,您这是安慰我吧?”
庄恕看着他问:“你的孩子多大了?”
“十一岁了。”
“只要严格用药控制,到你孩子上大学之前,不发病的可能性很大。你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错误要弥补,还有责任要尽,我希望你配合治疗。”庄恕说完,蔡伟动动嘴唇,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王芳听到这儿,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喃喃地道:“只要孩子没染上……我……我为孩子留着你!”她看向庄恕,“大夫,我……签字。”庄恕递过手术同意书,杨子轩指导着她低头签字。
蔡伟擦擦眼泪,还是有点畏缩地问:“庄大夫,您给我做手术,不怕万一……被我传染……”
庄恕俯身轻声道:“会有‘万一’,可能还不只‘万一’。但是如果医生怕‘万一’,那么灾害发生的第一时间,就没有人穿着白大褂在这里了。可是你看,所有人都在,还有人去了更危险的灾区。”
蔡伟眼中又有泪涌出,看着庄恕和杨子轩,不住地道:“谢谢……谢谢你们。”
庄恕最快时间内做好手术准备,走进刷手间,和傅博文面对面地刷手。他刷着手,对傅博文说道:“待会儿术中坚持不住的话,一定要提前说,千万别再硬撑了。”
傅博文苦笑了一下:“你放心,我有数。”
庄恕看着他:“其实杨帆担心有他的道理,收了这个病人,院里一旦造成恐慌,他是要担责任的。但是您说了话,这个风险可就是您来担了。”
傅博文点头:“我知道,但也只有我说话,这个患者才能收进来。”
“我替病人谢谢你。”
傅博文举着刷好的手:“也谢谢你,同意让我参加手术。”
手术间内,麻醉师神情严肃,略有几分紧张,正在调试监护仪器。查看各项体征之后,他戴着双重手套,准备麻醉。
庄恕与傅博文先后走进手术室,巡回护士给他俩穿手术袍,戴双层手套、全封闭防护目镜。然后,两人站到手术台前。
傅博文抬了抬头,看了眼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术灯,伸手对护士道:“开胸器。”开胸器被递过来。
庄恕伸手,手术刀被递过来,庄恕接过,吸了口气道:“开始吧。”镇定地用手术刀在皮肤上划出一道血口。
蔡伟手术进行的过程中,杨子轩陪着王芳去做检查。王芳脸色煞白,坐在检验座椅上,刚把手腕放上抽血用的垫枕,浑身就开始微微发抖。
杨子轩走过来,戴上手套,帮忙扶住她的胳膊。检验师绑皮筋、找静脉、擦拭消毒、拆分抽血针头,摆放出好几个不同色的试管。
王芳的身子抖得更厉害,惊惶地看着杨子轩。杨子轩微笑着鼓励:“不怕,不疼的。”王芳见他把自己当小孩,以为自己怕疼,不禁微微苦笑,倒是放松了些,跟着检验师的指令握紧了拳头。检验师拿起采血针,精准地扎进皮肤,血立刻进入抽血管。
抽好血,为了确保第一时间拿到结果,杨子轩陪着王芳就坐在检验科的外楼道里。杨子轩时不时在手机上给王芳看着中国疾控中心、WHO艾滋病项目、美国CDC等官方网页公布的HIV携带者生存现状介绍,还有关于他们的生命期待值、生存质量的调查文章。王芳似懂非懂,心不在焉地听着,时而点头,但更多时候还是抬头看向检验科出结果的方向。
“其实您看现在,对于艾滋病病毒携带者,用抗病毒的药物控制,大部分患者可以正常地生活工作。心态乐观,保持良好依从性,这些都可以帮助艾滋病人达到预期寿命。”杨子轩还在跟王芳说着,发现她只是目光愣愣地盯着检验科,并没听进去自己的“科学开导”,杨子轩只好停下来,陪她一起静静地等着。
终于,检验师在窗口喊道:“王芳,取结果。王芳!”一个戴着口罩的护士拿着化验单走出来。
王芳紧张地缓缓站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还没走到又停了下来,听着护士确认身份:“您是王芳吗?”她木讷地点头,还是没有走近,面对着护士伸手递过来的检验报告,她也不敢去拿,求助地看向一旁的杨子轩。杨子轩被她搞得心里也有点紧张,惴惴地上前从护士手里拿过化验单,打开看了,欣慰地松口气:“阴性!HIV病毒血清抗原,阴性!”
王芳一把抓过化验单看着,眼睛湿润,她抬头看着杨子轩,眼巴巴地问:“我没病?”
“没事了,放心吧。”杨子轩笑道。王芳嘴唇颤抖着,突然一把抱住杨子轩,放声大哭。杨子轩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也有些眼圈发红。
蔡伟的手术还没结束,消息就已传到陆晨曦耳朵里,她心里有些隐隐的担心,听着杨羽站在门口和陈绍聪腻腻歪歪地讲电话,大步走出去抢过电话道:“行了行了,你们俩别起腻了。陈绍聪,跟你说点正事儿。我听说庄恕和傅院长一起,给一个HIV携带者做手术了,是真的吗?”
陈绍聪惊讶:“消息传得挺快啊,没错,手术应该还没做完呢。”
陆晨曦埋怨:“你们急诊收了为什么不转走呢?上次咱们医院收过一个HIV携带患者,ICU让三十多个其他患者家属给堵了,你们都忘了?”
“今天这个实在没法儿转,传染病院满员了,而且这个手术他们也做不了。”陈绍聪叫屈。
“那咱们院的隔离病房还够吗?”陆晨曦蹙眉问。
陈绍聪叹了口气:“也不够了,你是没看见,现在咱们院里满楼道都是加床。其实艾滋病又不会通过空气传染,普通病房问题也不大,你就别瞎操心了。”
陆晨曦也叹气:“我是相信没有问题,不过你们别低估了群众的心理恐惧。”
陈绍聪听她忧心忡忡地,尽量轻松地笑道:“放心吧我盯着呢,要是真出了事儿我准第一个冲上去,不会让你亲爱的庄哥哥挨打的。”
“算了算了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杨羽你们接着聊吧。”陆晨曦把电话塞回给杨羽,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庄恕和傅博文依然待在手术室里,切除工作已经完成,送去病理检验,所幸结果还算不坏,护士进来说道:“庄大夫,冰冻病理已经确定,是陈旧结核活动,未见恶性肿瘤细胞,不是任何艾滋病特有肿瘤。”
傅博文与庄恕对看一眼,眉眼间都有欣慰,继续操作。
手术结束后,蔡伟被安排在林皓病床的隔壁。护士穿着隔离衣,把蔡伟送进病房,神情严肃地对王芳道:“你出来跟我去签字,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跟你交代。”林欢和病房里的其他伤员、患者及家属看在眼里,都觉得有点异常。
庄恕处理完后续,来到心胸外科护士台:“我看一下蔡伟的情况。”护士把单子递给他。庄恕一边看一边问:“患者现在安排在几号病房?”
“六号。”
庄恕一愣,他当然记得这间于他而言特殊的病房,但随即点点头应了句:“好的。”继续低头看着。
“庄大夫,六号房的林皓今天换药时候发现体温升高、脉搏快,半小时内体温升到了三十八点七℃,这是值班医生赵大夫开的血尿常规检查。”护士长说着把检查单递给他,庄恕仔细看着检查单,皱起眉:“下尿路感染?”
“赵大夫也是这么说的。”
庄恕想了想:“上次预防性使用的阿莫西林无效,我开医嘱,让你加上三代头孢,加了没有?”
“加了呀。”护士长点头。
庄恕一边看检测结果一边说:“我去看看。”他快步走到六号病房,见HIV感染患者蔡伟的病床被屏风隔开,各种隔离措施做得很严密。他回身望着林皓问:“您现在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皓喘气有些费力:“就是心慌,一点儿力气都没有,抬一下小指头都费力,还腰疼。”
“来,我给您看看。”庄恕拿出听诊器,在手心捂热听诊头才开始听心肺。听完后他拿开听诊器,看到林欢紧张地看着自己,轻轻拍拍林皓的手说道:“情况有点复杂,我再做进一步检查,看看引流液,你们不要紧张。”他仔细检查林皓的引流管、引流液体,道:“引流液没有异常,应该没有伤口感染。”他转头问旁边的护士,“三代头孢几点用上的?”
“十小时了。”护士回答。
庄恕皱眉,转过身看着监护数据。他身后,林欢抓着林皓的手轻轻地揉着,温柔关切地道:“爸,没事儿,您别担心。手术都挺过来了,会没事儿的。”
“我知道,我不怕。欢欢,四岁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林皓费力地说。
“不太记得了。”林欢回答。林皓却问:“你是不太记得了,还是不想想起来。”
庄恕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听到林欢笑着说:“什么叫不想想起来呀?妈妈说我那会儿得了病,有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说胡话,还爱编故事。”
“你妈那是吓唬你的,你小时候就是爱乱跑,还好迷路。有几次放学不回家,都是我跟你妈妈到处跑了个遍把你找回来的。”林皓慈祥地低声道,林欢的母亲这会儿进来,刚好听到最后几句对话,淡然开口:“林欢,我走得急忘了,你去帮我买几个酸奶吧。”林欢应言出去,林欢的妈妈看向庄恕:“庄大夫来了。”
庄恕转身点头:“阿姨,我来做个检查。”
林欢的妈妈客气地说:“辛苦了。”
庄恕一笑,转身从身边的护士手里拿过病历,边写边交代:“准备一下物理降温,查全血、尿常规,再取一部分尿液标本我去做尿常规检查。已经用过两种抗生素了,菌培养药敏还没有出来,再观察一晚,如果还没有好转,尝试上一代抗生素喹诺酮。”
护士一一记录好,转身离开。
庄恕对林皓温言道:“好好休息,我再去看看其他病人。”转过屏风,来到蔡伟病床前,取了一身隔离衣穿上,拿起蔡伟的病历看着,耳边听到屏风另一边传来林氏夫妇的轻声谈话——
“你怎么和她说这些事儿,你是不是想告诉她?”这是林欢妈妈的声音。
林皓叹了一声:“我是怕自己突然哪天走了,不能这么瞒下去啊。”
“别瞎说。你告诉她了,你让她上哪儿找亲人去?你是觉得我对她不好吗?”
“没有,林欢是个好孩子,不告诉她……对不起她呀。”
“对不起她的是当初把她扔了的人,要不是咱们救了她,她就病死在山沟里了,我可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养的。”
“我知道,我知道。”
屏风后的庄恕静静地听着他们所说的一切。
看完病人,庄恕始终觉得心情有点难以平复,独自坐在花园石凳上,拿着手机一张张看着陆晨曦发给他的照片。
忽然,一瓶酸奶递了过来。庄恕回过头,见林欢正拎着酸奶,笑吟吟地看着他。这个笑容,和南南小时候并无二致,庄恕心里一软,笑着接过来:“谢谢。”
林欢坐在他身边,也打开一瓶酸奶,喝了起来,问:“陆大夫是你女朋友吧?”
“你认识她?哦哦,我忘了,你在灾区的医疗站见过她。”庄恕一怔,反应过来。
“嗯,陆大夫人挺好的,不过跟您性格不太一样,一看就是个直率坦荡的人。”林欢微笑道。
庄恕失笑:“我不是吗?”
“您……有点儿,端着,像个大哥。”林欢笑着说。
庄恕不自然地笑了笑:“可惜我没有弟弟妹妹,也许……是做大夫的原因吧,需要给病人信任感。”
“您做得挺好了,这个我有发言权,小时候我接触最多的就是大夫。”林欢这句话让庄恕一惊,听她继续说,“我小时候经常生病,总是去医院。”这又才有些失落地吁出一口气,问:“你小时候身体不好吗?”
“刚才你也听到了吧,我爸说,我小时候常做噩梦,有一阵子精神特别恍惚,总会梦到些穿白大褂的人在眼前晃,吵吵嚷嚷的。”林欢说着,庄恕听得有些揪心,问:“你检查过吗,是精神原因,还是确实有这段记忆?”
“没查过,可能是那段时间医院去多了吧。”
“那你还梦见过什么?”庄恕轻声问。
林欢想了想:“嗯……还梦见过一个男孩儿拉着我跑,我好像在笑,他在叫我……可我想不起来他叫我什么了。”
庄恕按捺不住,有点儿激动地问:“你还记得那个男孩的样子吗?”
林欢笑了:“怎么可能记得呢,过去太久了,而且那是在梦里。”
“真好,你小时候的梦,还能记得一些。”庄恕低声感慨,心情复杂。
林欢忽然问:“庄大夫,你的中文真好,不是从小就去美国的吧?”
庄恕回过神:“不是,我小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后来,我的美国父亲收养了我,他也是华人。”
“是这样啊,这么说,你还是挺幸运的。”
庄恕点头:“你也很幸运啊,我看得出来,父母都很爱你。”
“嗯,我们家庭一直很和睦,我现在工作挺体面的,收入也不错。我父亲也很幸运,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能被您这么有名的大夫救治,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林欢笑得知足又满足。
庄恕默默地点点头:“真是幸运。”
花园里传来阵阵虫鸣,两个人静静地坐着,都没有再说话。
陈绍聪拿着两份病历,急匆匆地去找杨帆,进门就说:“杨院长,急诊有两名病人,一个是股骨骨折,从前天开始高烧,一个是髋骨骨折,从昨天开始高烧,都换了两次抗生素,已经用上了四代头孢,还是不退烧,可是伤口并没有见感染。”
“用过引流管或者输尿管没有?”杨帆问。
“都用了啊。”
杨帆伸手跟他拿过病历,放到手边一排病历中,说道:“普外、心胸外、泌尿外,加上你的急诊两例,到现在为止,一共收到十例了。”
陈绍聪诧异:“院长……您的意思是……”杨帆点点头,忧心地说,“院内可能发生耐药菌感染了,按下葫芦起来瓢啊。”陈绍聪紧张地盯着他。杨帆在桌子上一叩,沉声道:“加强消毒意识,尽量严格执行所有无菌规则。”
陈绍聪点头,转身离开办公室,关上门。
杨帆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拿起手机,拨打电话,接通后响起小唐醉醺醺的声音:“杨院长,累坏了吧?”
杨帆劈头斥道:“别他妈喝了!出事儿了知道吗!”
小唐不以为意:“嗨,不就是多了几倍的患者嘛,没什么吧,药和器材不是都给您送去了吗?”
“十例患者,八例是下尿路感染。我问你,你新送来的那批导尿管,是合格产品吗?”杨帆厉声问。
“啊?是啊,跟以前一样啊。”小唐立刻道。
“说实话!你可不能害我!”杨帆几乎是低吼道。
小唐的酒也醒了,连忙道:“杨院长,钱我挣,命我可不敢害,我什么时候给你们送过伪劣产品了?”
“那这么多起感染是怎么回事!”杨帆没好气。
“院长,这个不用我给您普及吧?三点五倍的接诊量,也就是你们仁合敢接,非常时期消毒措施不会有平常那么严谨,那么多的介入性医疗器材,到现在才发生十例,我都觉得是少的!”
“别扯淡了!这很有可能是耐药菌感染,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杨帆眉头深锁。
小唐无辜地说:“杨院长,我们的导尿管您是知道的,好多国家都在大面积使用,没出过问题啊。”
“行了行了,我就是跟你确认一下,谅你也不敢。”杨帆不耐烦地挂了电话,重又坐回到一堆病历当中。随后,他心烦意乱地再次拨通了电话,声音低沉了很多,对着电话道:“傅院长,又出事儿了。”
经过两天的观察和应急处理,杨帆和傅博文心里都基本有数,杨帆叹口气道:“我需要召开紧急会议了。”傅博文点头。
迅速地,庄恕、傅博文、陈绍聪、重症科主任、几位主任医生都齐聚杨帆办公室,众人神情严肃。
杨帆先开口:“根据刚才各科主任的汇报,这两天发生感染的患者还在增加,虽然已经加强了消毒措施,但是显然情况没有遏制住。庄大夫,你收治的那个叫林皓的患者,情况怎么样了?”
庄恕将检验报告给大家看:“这张是前天上午十点做的检验,这是昨天上午十点做的,最初我认为是尿路感染,用常规抗生素没有起效,产生了败血症,现在血电解质紊乱,心肾都受到了累及。”
大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都表情沉重。
杨帆问:“联合用药也没有起效吗?”
“这几天我先后用了阿莫西林、三代头孢,以及喹诺酮等五种抗生素。但尿检结果显示,白细胞翻倍,还出现了红细胞和脓。患者有长期使用青霉素类抗生素、头孢类抗生素的病史。我判断,应该是耐药菌株感染。”这个说法,在座的主任们早已想到,但是一听到“耐药菌株感染”,还是都忧心地说不出话来。
“菌培养和药敏做了吗?”杨帆皱眉问。
“已经在做了。”
“什么时候做的?“
“前天,结果至少得九天才出得来。”庄恕的神情也是黯然。
傅博文道:“按常规,应该是菌培养和药敏结果出来以后,才能宣布确实是耐药菌感染。但是感染一旦发生,以前曾经起效的联合抗生素治疗方案无效的话,死亡率最高可能达到百分之五十。”
杨帆连连按揉着太阳穴,疲惫地道:“九天……现在的仁合,患者密度这么大,重伤术后,或是不能转移出去的重症患者,每个科都有,这简直是耐药菌在院内传播的最理想条件。九天足以让院内感染遍及每个科室!”
整个会议室安静下来。
杨帆看向傅博文,请求道:“傅院长,这方面您最有经验,这次能不能请您主持工作,争取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局面。当然,如果这次感染产生严重后果,我作为代理院长,还是第一责任领导。”
“杨帆,当了院长,有的事情应该顾虑,有的事情就不要想那么多。都这个时候了,还什么责任不责任的。我看了疑似感染耐药菌患者的病历资料、检查结果,我认为最大可能是留置导尿管造成的感染,大肠杆菌上行,并产生耐药菌株。我建议先处理重症科这边,所有使用介入性器材的重症患者,都要做检查。”傅博文平静地道。
杨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林皓是第一例发现疑似耐药菌感染的患者,他的细菌培养要抓紧,争取找到合适的抗生素。各科室所有留置导尿管、引流管,进行过胃镜、肠镜的重症病人,都需要记录、检查,有发热等症状的,需要做菌培养。”傅博文沉声说道,杨帆虽略有犹豫,但也立刻断然道:“各科室按傅院长的决定执行。”
众主任纷纷点头,庄恕的电话突然震动,他听了片刻,立刻站了起来:“林皓病危了,我去一下!”说完他冲出门。
病房内,张默涵正在紧张地为林皓检查。庄恕快步进入,问道:“什么情况?”
张默涵紧张地说:“血电解质紊乱,心律失常,刚才停跳一次,CPR和除颤后恢复。”他话音未落,监护器上,林皓的心电图曲线一阵杂乱地跳动,突然拉直!庄恕立即过去,来不及戴手套,直接进行心外按压、CPR。半分钟过后,心电曲线恢复,庄恕没有停手,一边继续按压一边对张默涵道:“把检查单递过来给我看一下。”
张默涵将三张检查单展开在他面前。庄恕看着检查数据,依然不停做着心外按压说道:“立刻做准备,安装经静脉临时心脏起搏器!”
林欢和妈妈本来在外面打包外卖,接到通知林皓病危的电话扔了外卖就往医院赶,跑回来正遇到庄恕和张默涵走出病房,林欢和妈妈迎上去,着急地问:“大夫,林皓怎么样?”
“情况暂时稳定,可以进去看他了。”张默涵道。
“谢谢大夫!”林欢的妈妈应答着赶紧冲进病房,林欢上前拦住正要离开的庄恕:“庄大夫,我爸爸怎么了?”
庄恕脸色有些为难,看着她发红的双眼,沉吟一下道:“你父亲刚才发生心律失常,应该是由于血电解质紊乱引起的。为了避免停跳造成心衰、心肌受损等严重后果,我给他植入了起搏器。”
“什么叫血电解质紊乱?我爸他为什么会紊乱?”林欢追问。
“这是多种原因造成的。一个是连续高热,感染本身的原因,而为了控制感染,连续使用几种抗生素,也可能是造成紊乱的原因。”庄恕解释。
林欢眼中含泪:“可是别人也手术了,你也说了我爸手术成功,为什么会这样?”她说到最后,眼泪止不住流下来,“你们是不是手术后用药不对啊?”
庄恕看着林欢流泪,目光沉郁地低声道:“你父亲的手术很顺利。术前、术后我们都使用了常规抗生素预防感染,但是感染还是发生了。在我更换过五种抗生素之后,依然没有效果,很遗憾,他感染的是耐药菌株。”
“什么叫耐药菌株?”林欢瞪大眼睛问。
“就是对常规的抗生素不敏感,有耐药性的菌株……”庄恕话没说完,林欢紧张地打断他问:“那就是我爸的病没有药可以治吗?”
“只有找到对症的联合抗生素治疗方式,才有希望。”庄恕客观地回答。
“庄大夫,不管用什么药,不管能不能报销,您尽管用,只要能治好他!”林欢抓住庄恕的手臂,哭出了声。
庄恕扶着她,点头道:“我知道,我们也正在做细菌培养,做药敏实验,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办法。”
“那要多久?”林欢眼巴巴地问。
“可能需要十天。”庄恕几乎不能直视她的目光,轻声道。
林欢震惊:“十天?!”庄恕为难地说道:“这个过程,希望你的父亲坚持住。”林欢紧紧盯着庄恕:“……如果他坚持不住呢?”
庄恕心里堵得难受,但仍不得不坚持医生的职责,说出事实:“……如果真是这样,也请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很抱歉。”
林欢无助地摇晃他的手臂:“庄大夫,你是专家,你没有别的办法吗?”庄恕默默地摇头。
林欢怔了怔,捂着脸,压抑着哭声走到一边,顺着墙慢慢蹲下,低声地哭泣。
庄恕痛苦地看着哭泣的林欢,体会到强烈的无助感。这是他最疼爱的失散多年的妹妹,可是他帮不了她,甚至无法去安慰她。
庄恕低着头,沉重地走开。一直快步走上天台,在无人处靠着栏杆,疲惫地闭上眼睛。静了片刻,他拿出手机,拨通号码:“钟叔叔,是我。”
钟西北找了个医疗站的僻静角落接听电话:“怎么样?这几天你一直没来电话,我听说林皓的手术很顺利,你见到南南了吗,她还好吗?”
“我见到她了,她很好。”
“你还是没告诉她你是谁吗?”钟西北问。庄恕低声道:“没有。”
钟西北劝道:“小斌,不要再坚持了,这个时候她需要你。你告诉她你是她哥哥,会让她更坚强。我看到她母亲了,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庄恕声音饱含痛楚:“钟叔叔,这件事恐怕还是不能让她知道。”
“为什么呀?之前你找到了她,但为了她好不愿意去认她。但是现在,她自己来到了你的面前,这是天意啊。如果你们兄妹相认了,总归是给你母亲的一个交代。你要是还有顾虑,等我回来,我来说。”钟西北不明白庄恕在顾虑什么,直到他听到庄恕沉郁地说:“钟叔叔,南南她父亲……可能不行了。”
钟西北一惊:“怎么回事,手术不是很顺利吗?”
“他术后感染了耐药菌株,抗生素不起效。”
钟西北一听也急了:“菌培养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啊,那你们怎么办?”
庄恕的声音极其疲惫:“我已经试了五种抗生素,都没有效果。我可以再试,但是我真的没有把握什么时候能找到对他起效的药物!甚至可能这种药物目前根本就没有!……他刚才已经安装了心脏起搏器,血电解质已经紊乱了,而且他的肾脏功能非常不好,随时可能发生肾衰竭……他坚持不到、他坚持不到了……”
钟西北陷入了沉默。
庄恕说着,呼吸都沉重而急促起来:“南南被拐走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去接她,她后来差点死在人贩子手里。这两个好心人救了她,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家,给了她爸爸妈妈,即使他们没告诉她,她是收养的,我也依然感激他们,因为他们爱南南。可是现在……我连她的父亲都救不了,我这一生要亏欠我的妹妹两次……钟叔叔,我该怎么办啊……”说到最后他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钟西北也十分难过,干涩地道:“小斌,坚持住,你现在不能放弃啊。”庄恕靠着栏杆,闭上眼睛,第一次再也掩饰不住地流露脆弱:“钟叔叔……我真的快撑不住了。”
林欢在门外哭了一场,勉强忍住眼泪走进病房。一看到父亲的状况,泪水又簌簌地落下,倒把她妈妈吓了一跳,连忙抓起她的手道:“欢欢,别哭,你爸平时身体就不好,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不是那么好恢复。”
林欢擦着眼泪,满心都是不甘:“明明做完手术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这样了?感染我知道,怎么又有了什么耐药菌株,都没听说过,这都是什么病啊?”
“庄大夫算是不错了,一直对你爸那么尽心,你看他对别的病人哪有这样的。”林欢的妈妈握着她的手劝道。
这时值班护士走进病房,来送林皓的化验单,然后走到拉着屏风的蔡伟病床前,在屏风后面和王芳低声私语。
伴着她们二人的私语,林欢狐疑地看着,跟林母小声地道:“这个病人得的是什么病啊,为什么大夫、护士进去检查都要穿隔离衣呢?……不会是传染病吧?”
“怎么可能呢,传染病就去传染病医院了。”林欢的妈妈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但林欢一直关注地盯着蔡伟病床的方向,直到护士从屏风后出来,走出病房。她决然地站起身追了出去:“刘护士,请等一下。”林欢追上前坚定地问:“我想知道,那个蔡伟得的什么病?他会不会传染?”
护士愣了一下:“对不起,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说完转身要走,被林欢再次追上拦住问:“刘护士,我爸手术那么顺利,可是后来情况就不好了,今天还上了心脏起搏器,说是感染加重了,这些事情跟他有没有关系?”
护士连忙道:“林小姐你放心,你爸的病我们会尽力的,但是其他人的病情我不能告诉你。”
“那就请您告诉我,他的病会不会传染?”林欢执拗地问。
护士被逼问得很是为难:“你还是别问了。”林欢看她不好说,越觉得自己的判断是对的,尖锐地道:“你们进去做检查都要穿隔离衣,平时那个家属也从不跟我们说话,要是平常的病至于这样躲避吗?我不问什么病,你就告诉我,他会不会传染总可以吧?”
这时,王芳从病房里走出来,看了她们一眼,闪避着林欢的眼神,匆匆走向走廊的另一边。
护士赶紧说了句“我还有事,抱歉”,急匆匆地走了。
林欢愣怔地站着,看着王芳的背影,情绪有点激动,转身折回了病房。
庄恕与钟西北倾诉了几句,心里发堵的感觉稍微减轻了点,咬牙打起精神还得继续该干嘛干嘛。他来到化验室看林皓的检验结果,刚到不一会儿,就见傅博文走了进来。化验室里的王主任和傅博文打招呼,傅博文也寒暄道:“王主任……啊,庄大夫也在。”庄恕却只冷冷地对他点了点头,冲王主任道:“我先走了。”说罢径直走了出去。
傅博文略显尴尬地轻咳一声,对王主任道:“我来看看林皓的菌培养情况。”
“哦,情况有点复杂,我刚才跟庄大夫说过了,我再跟您说一下吧。”王主任道,“其他人的还算顺利,但林皓的菌培养失败了。我们都是同样条件同样规则进行操作,我考虑有没有可能这是不同菌株?我听庄大夫说,这个患者,症状也是最严重的,和别人不同。”
傅博文沉吟:“确实不排除这个可能……你们多做几套,所有可能的方法都用上。”
王主任皱眉:“已经用上了,但是培养时间又要加长了。”
傅博文担忧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你们尽力吧。”他思索着,转身走出了化验室。
杨帆坐在办公室里,拧着眉头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医院办公室主任慷慨激昂地念稿子:“在救灾期间,我院第一时间启动了救灾应急机制,开放救灾紧急绿色通道,基本确保伤患在十五分钟内即可快速初诊、清创、缝合、手术。在超负荷接诊量的情况下,成功抵御了气性坏疽等烈性传染病,创造了一个又一个拯救生命的奇迹,谱写了一曲又一曲……”杨帆越听越不对味儿,烦躁地道:“行了行了,老李,你这稿子写得也太早了吧?”
办公室主任也笑了:“灾后肯定要开表彰大会的嘛,我先写着,还有什么值得说的事儿,过后我还可以再补充。”
这时杨帆的手机响起,来电显示是小唐。
杨帆对办公室主任道:“先放这儿,你出去吧。”待他离开办公室,关上门后,杨帆才接起电话,听得小唐问:“杨院长,现在院里情况怎么样了?”
杨帆声音沉郁:“病危好几个了。”
小唐着急地问:“那菌培养结果呢,还没出来?”
杨帆烦躁地道:“你当这是蒸馒头,二十分钟出一屉啊?”
小唐叹道:“哎呀,这两天我越琢磨这事儿越觉得严重,你们院要查可千万别牵扯到我们公司啊。”
杨帆急了:“你不是说你的器材没问题吗?到底有没有问题?”
小唐赌咒发誓地说:“公司器材绝对没问题!可您不想想,器材后面是什么?器材本身没问题,但是因为现在各种特殊情况,用了器材的病人出了问题。如果使劲查,就算查的结果是器材完全合格,却查出来咱们之间的关系,那……也说不清了。要是有人关注这事儿,我们公司和仁合的合作可就悬了。”
杨帆懊恼:“这还用你说啊?我比你更担心这个!”
“你担心什么,你不是院长吗,你把它按住不就行了。”
杨帆怒道:“你当院长是玉皇大帝!医院这地方,出了人命,什么长可能都不管用!”
庄恕从检验室出来,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走着,林欢急匆匆地赶过来,拦在他面前道:“庄大夫!庄大夫你等一下!”庄恕抬起头,见她神色焦急地拿着一张化验单,指着上面一行字大声问:“庄大夫,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庄恕的目光落在“人免疫缺陷病毒”“单位病毒数PCR检查”“CD3/CD4总量及比例”等字样上,立即皱眉望着林欢:“这是其他患者的检查单和医嘱单,你不应该去看,更不应该拿走。”
林欢提高声音不管不顾地道:“别人什么病我是不该问,可是我爸本来好好的,怎么就突然感染了,一直发烧,到现在连起搏器都上了!这都是那个蔡伟搬来之后发生的!我要你现在明确地告诉我,这是不是那个蔡伟造成的?”
“林欢,你冷静一下。现在是救灾的特殊时期,医院现在的情况是患者多、地方少、压力大,没办法保证给每个病人平时必需的医疗资源,但我们会严格遵守隔离防护条例,保障每个患者的安全……”庄恕的话被林欢打断,她激愤地说:“你不用跟我说这些套话!我现在就问你一句,”她扬起手中的单子,“这个病人——是不是艾滋病?”她的声音很高,周围过往的人纷纷朝这边看过来,有的已经开始小声议论。
庄恕控制着情绪,尽力平静地道:“每一个患者的隐私,包括你的家人的,我们都必须保护。对不起,我不能告诉你其他患者的病情。你私自去拿其他人的化验单和医嘱,这是对他人权利的侵犯,请你马上放回去!”
林欢流下眼泪,愤怒地望着庄恕:“你说我什么都行,只要你把我爸治好!我请你把这个病人从我爸病房挪走!”
庄恕对着她的脸,发不出火来,吸了口气,克制地道:“请相信我的专业素养,把这两个病人放在一间病房,是因为我能够保证,在隔离措施之下不会有互相传染的情况发生,请你把化验单给我。”
林欢失望地看着他,含泪说道:“你给不了我满意的答复,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院长投诉你!”她愤然转身离开。
庄恕无奈地看着林欢的背影,这时手机响起,是护士长紧张的声音:“庄大夫,林皓血氧饱和度急降!”
庄恕转身快步奔向病房,只听林皓身上连接的监护设备正在发出刺耳的鸣叫,而心电图、血压等数据不断跳跃。林皓脸色苍白发青,身子突然一阵痉挛,一个弓起,软了下去。监护屏幕上心电图拉直,血压直落。
“快!强心针,除颤仪!”庄恕急道。护士立即给林皓注射强心针。护士长拿过除颤板,涂上导电糊,交给庄恕。庄恕将除颤板相互摩擦着,急促地说:“二百焦耳一次!”随即将除颤板按在林皓身体两侧肋部,电击过后,林皓的身子弹起。“还是不行。”护士长注视着监护数据,摇头。庄恕索性丢开除颤仪,自己继续进行心外按压。顷刻间,他的额头上满是汗水。
灾区医疗站的工作进入收尾阶段,陆晨曦和几个同事背着药箱从外面回来,她热得汗流浃背,擦着汗走进遮阳帐篷,坐在椅子上,拿纸板不停地扇着风。
钟西北递过来半杯水,陆晨曦抓过来刚要喝,钟西北拦住,拧开一瓶葡萄糖,倒进她的水杯道:“热坏了吧?”
陆晨曦舔舔嘴唇,向往地说:“这会儿真该来瓶冰啤酒啊。”说着端起葡萄糖水,以畅饮冰啤酒的架势大口喝了起来。
钟西北看得好笑,说道:“等回去吧,上级说明天我们医疗队就可以回嘉林了,回去我请大家喝冰啤酒,吃烤肉,顺便把生日给你补上。”
“不会吧,我的生日您还记着呢。”陆晨曦笑了。钟西北说了实话:“其实我真记不住,是陈绍聪打电话提醒我的,让我给你做点好吃的。”
“谢谢主任,心领了,不过我从来不过生日。”陆晨曦却道,“我们家就这习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我爸去世了。”
钟西北拍拍额头:“哎呀,我把这个给忘了。”接着叹口气,“不过估计也没时间快活,医疗队的事忙完了,回仁合也闲不住。”
陆晨曦点点头:“是啊,我听说院里出现了耐药菌感染,各科室应该都特别紧张。”
“已经发现十几例了,你接诊的那个林皓也感染了。”钟西北声音低沉下去,自从接了庄恕的电话,他心里就沉甸甸的。
陆晨曦吃惊地说:“啊?菌培养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林皓年龄这么大,还能过来吗?”
钟西北摇摇头:“很难说啊,庄恕跟我交流过,他也不乐观。”
“他给你打电话了?”陆晨曦一愣。
“嗯,急诊也有两个耐药菌感染病例,我们俩说了说。庄恕这个人我接触不多,但是我看得出他很要强,电话里他对林皓这个病人还是很关注的。我能感觉到,万一林皓过不来,对他心理伤害应该挺大。这次回去你多劝劝他,心理负担不要太重。”钟西北只能把话说到这步。
“您放心,我明白……不过这些话他怎么不跟我说呢。”陆晨曦有些不高兴了。
“嗨,他走到哪儿都是一副专家派头,跟我这个老家伙说说也就算了,哪儿会跟你说啊。”钟西北不能说出实情,挥挥手道。
陆晨曦认真地有些计较,不满地说:“不只是专家派头,我老觉得他这人,跟我说话说半句留半句的,您没觉得吗?”
钟西北点点她:“你们小情侣之间这些心思,我不负责评价。我说多了,回头你俩真成了,我变恶人了。”
陆晨曦笑了起来:“钟老头儿,你真懂事儿。”
钟西北也笑着起身:“生日不过,吃碗长寿面吧,我下厨,再给你加个溏心荷包蛋。”
“我想喝冰啤酒。”陆晨曦还是念念不忘。
钟西北瞪她一眼:“想得美。”走出了帐篷。
陆晨曦看钟西北走后,掏出手机,翻出通信录里个人收藏,手指停在庄恕的名字上面,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了回去,继续忙碌。
庄恕紧急抢救林皓,操作着心电图机,拉着单子同时问:“GFR的数据出来没有?”护士赶紧递过来,庄恕看了单子,神色越发沉重,无奈地说:“心衰三级,急性肾衰,肝功能异常。”
护士小心地问:“发生多衰了?”庄恕没说话,缓缓摘下手套。
这时林皓苏醒过来,庄恕来到他床前坐下,轻声问:“林先生,感觉怎么样?”
林皓虚弱地道:“大夫,我……我怕我撑不过去了,叫我女儿过来,我有话要说。”
庄恕沉吟了一下,起身对周围的医护道:“你们去忙吧。”待医护人员离开,庄恕把林皓床前的围帘拉上,转身凑到林皓耳畔道:“林先生,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有些事,你不能告诉林欢。”
林皓惊讶地看着庄恕:“庄大夫,你什么意思?”
庄恕低声:“我恳请您,不要把林欢的身世告诉她。”
林皓震惊地问:“为什么?”
庄恕再度凑近林皓耳畔,声音有难以言说的痛楚:“林欢的小名叫南南,她的后背上有块红色胎记,对吗?”
“你怎么知道……”林皓怔怔地看着他。
庄恕缓声说出:“我是她的亲哥哥。”
林皓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会是……”庄恕闭了闭眼睛低声道:“三十年前,我母亲在这家医院里工作,后来因为一起冤案被赶出了医院。我的妹妹南南被人贩子拐走,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母亲因为冤案去世,至今也没有平反。我这次从美国回来,虽然想澄清这件事,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什么进展。其实我早知道南南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我也想认回这个妹妹,但是我看到你们把她当亲生女儿养育,她爱您和阿姨,她很幸福。如果现在,您把她的身世告诉她,不仅毁了她美好的生活,这起冤案也会压在她的肩上。这件事情压在我心里三十年了,我不希望让她和我一起承受,这对她太残酷,太不公平。我请您答应我,不要这么做。”
林皓听着庄恕说的话,伸出虚弱颤抖的手,抓住庄恕的手,渐渐越发用力。
庄恕眼眶泛红,恳请道:“林先生,谢谢您养育了她这么多年。我和您一样爱她,请您答应我,不要告诉她。”
林浩流着泪,努力地点点头。
“您好好休息,已经通知林欢,她就快到了。”庄恕起身走出病房,刚好看到气喘吁吁的林欢跑过来。她抓着他,喘着气问:“我父亲怎么样?”
“你父亲的情况很不好,我们刚才进行了抢救。”庄恕黯然道。
林欢愤怒地质问:“你们还是没有把那个人转走,对吗?”
“林小姐,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会,对医院的安排也很不满,但是我希望你明白,我也失去过亲人,我了解这种痛苦的感受。请你相信,我在尽一切努力,挽救你父亲的生命。可是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你接下来多陪陪他吧。”庄恕低声道。
林欢不语,刚要走进病房,庄恕拦住她说道:“刚才有一个姓张的阿姨让我把一袋东西转交给你,我放在里面的桌上了。”
“什么东西?”林欢冷淡地问。
“我不知道,她说是你最喜欢吃的。”庄恕轻声说完,快步走开。
林欢有些莫名其妙,没有心思多想,转身走进病房,伏倒在林皓床前,想哭又极力忍耐着,哽咽道:“爸,庄大夫说了,您的情况挺好的,不会有大问题,感染很快会控制住的……”
林皓艰难地道:“你妈妈呢?叫她回来。”
“我给妈妈打电话了,她已经在路上,很快就会过来。”林欢从父亲的眼神里,知道他心中清明,明白这一关可能是过不去了,眼泪立刻溢满眼眶。
“欢欢,你太久没有练琴了,练一会儿吧。”林皓虚弱地说道。
“爸,您还是先睡一会儿吧,您现在需要休息。”林欢呜咽着说。
林皓喘息着,用气声说道:“从小叫你练琴你就找各种借口,长大了还是这样,练一会儿吧,爸爸想听。”
林欢含着眼泪,点点头,起身拿过自己的琴,极力控制着眼泪,坐在林皓的病床前,开始拉琴。大提琴的弓弦时急时徐,曲调如泣如诉。
林皓看着林欢,眼眶湿润。林欢认真地拉着琴,泪水一行一行在脸上奔流。
一旁的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糖袋,旁边散落着几块糖果——那是庄恕留给林欢的,小时候妈妈买给他们兄妹俩,他们最爱吃的糖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