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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错的小妮子说的算的。你说你恨我,便是为着我杀了你的兄长夏侯玄吧?”
无霜嘲讽一笑,冷冷言道:
“高御史竟也还会记得自己手下亡灵之名?你杀了那么多人,晚上可能安寝?就不怕午夜梦回,这些亡灵向你索命么?”
“邺城大刑,共斩犯官一百三十八人,每人之名及所犯罪行之名录,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秉公执法,堂堂正正,自是心安理得。至于你兄长夏侯玄,我还是那句话,他,罪不容诛!”
无霜恨得咬牙切齿,就连下唇嘴皮都被咬破了。
“你住口,你凭什么定他的罪,凭什么!”
“真正定他罪的不是我,而是国家律法。”
无霜发出悲愤的怒吼。
“荒谬,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国家律法就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哥哥是怎样的人,你凭什么说杀就杀,凭什么?”
“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但凡他的行为触犯了国家律法,那就该按律严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
无霜愤怒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扬掌便欲取我性命,可见我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饶之意,她却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理屈,就连杀他的理由,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了。
“你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想来你也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当时所有犯官的犯罪名目都被一一公示了,而她的兄长夏侯玄草菅人命,以权谋私,朋党祸乱,陷害忠良,条条目目,都是重罪。
“我不问他是怎样的为人,也不问他为何要做这些事,这些事他既然做了,就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们夏侯家也算是关陇名门,后世子孙岂能是这等毫无风骨毫无担当之辈?就这点,我还算是敬佩你兄长的,毕竟事到临头,他并未逃脱罪责,而是甘愿以死谢罪!”
听我说着,无霜眼中泪水淋淋而落,揪住我衣领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无霜毕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正好相反,她是个爱憎分明之人,所以才会爱恨随性,有些难免感情用事,一时冲动……
“你说你恨我,是因着我杀了夏侯玄,那这般想来,你真正怨恨之人,并非是我了,因为真正害死夏侯玄的人,并不是我。”
无霜脸色阴沉,忍不住出口斥责道:
“住口!”
可我不管不顾,仿佛是要将这道伤疤好不易结好的痂再度撕开,让伤口血淋林的暴露出来,继续说道:
“你明明知道这其中因果,却选择自欺欺人,因为真正的凶手你不敢恨,不愿恨,所以你便只能恨我了。可今日即便我真死于你手,你当真便能释然么?”
“我让你住口!”
再也忍受不住的无霜一掌打在了我身旁的桌案上,瞬间桌案便印上了一个巴掌印……
发泄出了心中怨愤的无霜努力平息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我知道了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适时的保持沉默,因为我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段话我不仅仅是说给无霜听的,也是说给瑾娘听的,还有她们一心一意所侍奉的主上,因为我知道,那个人应该已经到了。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无霜最后颓然地放开了手,听了这番话她没有更加愤怒而是心绪极度的低落,那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和善恶感令她早已失去了对面质问高辰对错与否的勇气,因为一切都正如高辰所言……
她的哥哥和她一般,都不过是主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而这颗棋子只需要发挥棋子的用途便可以了,又有谁会在乎这颗棋子的所思所感?那身为棋子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去分个什么是非对错呢?
……
屋外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声来,毫不违和突兀的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回,瑾娘和无霜也便知道了,他们的主上到了。
无霜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垂手立在了一旁,早没了初见之时的张牙舞爪之态了,那是难得一见的恭敬谨慎。而瑾娘也在此时将我的衣袍缝补妥当了,待她心灵手巧的打好结,又置于嘴边将针线啮断,这回子才真算是大功告成。
我瞧着这袍角只要不细看就同原本无甚两样,啧啧称赞起瑾娘的绣工来。
“不愧是瑾娘,绣工当真是无人可比了!”
我伸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对瑾娘的称赞。旋即站起身来,既然要面见主人家了,自然也得好好正正衣冠,以免在主人家面前失礼了。
瑾娘见我整理起来有些毛毛躁躁的,不免劳心还得劳力了,便亲自前来为我整理衣裳了。
“你自己没手么,作甚让青雀帮你整理?”
一旁的无霜就是看不得我悠哉的样子,只觉得青雀对这厮实在是太好了,便似待公子那般好。
“哼,这都怪谁呀?你莫不是想我衣冠不整的去见你家公子么?”
是谁一见到我就喊打喊杀把我弄得如此狼狈的,还有脸说我?!
无霜嗤之以鼻,完全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才过了片刻就觉得不耐,忙不迭催促道:
“少在那磨磨蹭蹭,休叫我家公子久等!”
哎呀,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要不是看在瑾娘的面上,我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屁股了!”
无霜露出一脸轻蔑,完全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就凭你?”
还真因为我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了?!
“待会我就去你家公子面前告你叼状,让你家公子来打你屁股!”
无霜脸红气极,跺脚怒道:
“你敢?”
我现在是有所依侍了,完全就不怕无霜这只只会朝我露出利牙的纸老虎了。
“你看我敢是不敢!”
我得意洋洋的脸孔,把无霜气得不行,可她就是无法奈何得了我。
就是喜欢看你恨得我要死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嘿嘿。
为免我太过刺激无霜,瑾娘还是出手干预了,借着为我整理梁冠之时,将我目光移引了回来,看着我脸上的那道被无霜抓出来的血痕,瑾娘拿出了一只贝壳装填的药膏,指了指我脸上的抓痕想要给我上药,这回子便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允了。
“有劳瑾娘了!”
瑾娘见我笑得坦然,也是面带温和笑意,便轻柔为我上药。
哼。
无霜见瑾娘待我甚好,气得眼不见为净,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了。
“就不怕这药膏有毒么?”
瑾娘自问也不是个良善之辈,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并非如表象所见那般憨厚,更何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瑾娘可不信,眼前这年轻人当真对她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我感觉伤口敷药后凉凉的,舒服了不少,沉吟了片刻后,言道:
“若说用毒么,这些日子以来的饮食用度,以瑾娘之能,自有办法做得天衣无缝了。”
瑾娘微微一笑,道:
“也许只是因着你们防备太过严谨,令我失去良机之故呢?”
瑾娘话语之中,也是在说珝防备得滴水不漏,令她没有适当的时机。
我不禁哈哈一笑,言道:
“可如今我便在你们手中,要杀我何须如此用毒,大费周折呢?”
“高御史这过人气度,也是让瑾娘倾佩了!”
说完,瑾娘微微向我施了一礼,好歹主仆一场,这般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多谢瑾娘了!”
这是我诚心致谢,谢她多方维护周全之情。
瑾娘微微颔首,脸上亦是温和笑容。
我微微有些感慨,旋即望着屋外那凉亭的方向,脸上神色也是变换了好几重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便由我亲自前往那思源亭,拜会主人家了!”
说完,我拂了衣袖便昂首阔步往前走着。
听我此言后,瑾娘在身后忽地叫住了我,旋即问了我一个奇特的问题。
“高御史可曾来过此地么?”
这话倒是问得有些意义不明了,第一次来这洛阳城的高辰,如何会来过这不知在洛阳城内何地的一座私人宅院之中呢?
我只是淡然一笑,又望了眼这熟稔的书院布置摆设,只是回了一句,道:
“也许是梦中来过吧,呵呵,谁知道呢?”
说完,便大步离开,往院外那凉亭方向去了。
瑾娘望着高辰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不免暗自思忖着这其中的渊源,这座宅邸是公子亲自督造的,里面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都是按照公子心意所造就,在这洛阳城中也许会有比这种宅院更加繁华富丽之所在,却也绝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一座朴实而有不失雅韵的宅邸了。
若是高辰未曾来过这座宅院,那为何会知道院外的那座凉亭叫做“思源亭”呢?
思源,取自饮水思源之意也。
他说,也许是在梦中来过么?那他的梦境又与谁相连呢?
……
这段通往院外凉亭上的曲折小路,大概是我走过的最长的一段小径了吧,可能是心中还在犹豫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那人面前吧!
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靴在沿途的落雪中踩出一串又一串的脚印,而我也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数着,等到刚好到了凉亭廊下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而亭内的琴音也恰好戛然而止,令人感觉一切都似乎恰如其分的美好……
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怀念的意味更甚从前了,忍不住感叹道:
“一百三十六步,竟比以前少了呢!”
我说的是从书院到这凉亭之间的步数距离。
“因为你长大了,步子也变大了啊!”
凉亭内的那个人,声音里满是温和,恍如昨日,却不再是记忆力那略显稚嫩的孩童声量了,反而是多了几分男子该有的英武之气。
我的神色有了一丝动容,却还是在一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形状,即便心中还有那么几分恍惚,却也迫着自己抬起了头,直接对上了他的眼……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并非是我真正的家的缘故么?”
对上他眼的那一刻,我不在恍惚也不在犹豫了,是啊,即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同记忆之中的叶家如此相似,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因为我的家在很多年前被一场大火无情的焚毁了!
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这是这位俊逸公子在太白楼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出众的模样和独特的气质,几乎便让他鹤立鸡群,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他与逸仙一般,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只能说他身上所有的气息是与谪仙逸仙不一样的风雅气韵,可谓各有千秋。若说逸仙是虚怀若谷,那他就是胸有丘壑,而逸仙修的是浮华处心境渐渐沉静,可他却是属于平静处顿掀波澜之人。
这大概就是他与逸仙最大的不同,因为他的人生注定平地波澜,非同一般!
不同一般的人生,因着他有一段非同一般的来历身世。
伏羲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乾为天,天行刚健,自强不息,择善固执。
除了我和阿姐,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名具从八卦之象演化而来,而那时候我也只做此想,并未察觉其中深意,如今想来,其实这些名中,已经暗合了各师兄弟们的身世来历以及未来命途走向了。
而到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乾天师兄名中所示批注:乾为天,属金六龙,御天之卦,广大包容之象。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命格,所以不是谁都能以此两字为名的!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那时候他待人便十分谦逊有礼,对于比他年纪小的师兄弟妹们也会多加照拂,而我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大概也是最让他操心和照拂有嘉的一个了。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乾天师兄待我极好,那是与其他同门师兄弟们不同的好,而我也很喜欢粘着师兄问这问那,以致于阿娘时常拿我和乾天师兄打趣,只是当时我还年幼只道寻常,分不清楚那种好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肆无忌惮的挥霍着那种好,以至于毫无责任心的轻易便将承诺许下……
玄远叶家之人最重然诺,一旦许下承诺必当履行,生死无悔!
一念至此,我的愧疚之心便油然而生,即便那只是幼时孩童之间的约定,可因为彼此身份的特殊,即便当时的我并未曾深刻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可那样的承诺,几乎便已经算是定盟了!
而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的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以至于这个错误因果的种子在今日开花,可这未必就是一朵令所有人都赏心悦目的花朵,因为它一开始就错了,到了现在也只会是错上加错!
乾天师兄,他是前晋皇室后裔,也将会是未来的洛阳之主,而我和阿姐是玄远叶家和洛阳宫家之子,一对不在两家家族中人祝福之下的情侣结合,诞育出了一对命运之外的孩子,可当时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承载着两家血脉也就代表着需要同时承载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
也是因为当年的那场灭门惨祸,我则走失流落在外,而阿姐除了要独自面对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外,还得撑持起整个摇摇欲坠的玄远叶家,更需要承担起叶家与宫家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可想而知,她肩上的担子会有多重,而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为她做到!
看着眼前这位端坐于琴案后的俊逸公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我们两许久都未再说一句话,只有琴案上的博山炉中升腾起袅袅香烟在半空中如长袖飘舞,轻盈升腾着,最后也完全溶于这广阔天地间,消失不见……
“乾天……师兄……”
最后,还是我开口打破了这场略显持久的沉默。
闻言,他那英气的剑眉有了细微的蹙动,却依旧没有开口,仿佛是在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波动。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既然已经不再纠结与自己到底是高辰还是叶晨的身份了,那么自然,也无需在这个人跟前刻意去隐瞒什么了,因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即便想要隐瞒也根本瞒不住……
我轻轻深吸了口气,旋即继续唤了一声,道:
“睿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