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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一片冰凉。
“怎么会……”他难以置信,来白河城以前有多么的纠结,现在的他就有多么的绝望。
黑客白是他与白河城之间,仅存的最后一点联系。无数个日日夜夜,鱼星草辗转反侧难以入眠,闭上眼睛就是那硝烟漫天的灾后惨状,睁开眼睛,依旧一片黑暗。
他一直以来,都是抱着对黑客白的怒气、怨怼、不甘,以及仇恨活了下来,每一次想要自杀去见自己的亲人时,总会有模模糊糊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呢喃——黑客白还没有死,罪魁凶手还在逍遥,你为什么要死。
就这样,他浑浑噩噩的撑到了现在。
他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像黑客白那样惊艳世人的天之骄子,会死去。
可真切面临着这个可能性时,鱼星草却惊讶发觉,自己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畅快。他反而还依稀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落了空,让他变得更加漫无目的,更加怅然若失。
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希望黑客白死去。
鱼星草心脏一阵又一阵地发紧、抽搐,他也不知道心底的涌上来的悲伤,到底是因为黑客白死去了,还是因为这对亲人的滔天罪恶感,或许都有,两者都能够将他溺毙。
正当他愈发僵硬时,对面的黑客白却加快了脚步,直直冲着他走来。
站定。
黑客白紧张地往后看了一眼,转过脸时收拢了神情,挑眉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
鱼星草有些反应不过来。
黑客白看得见他吗?这说明黑客白不是铃铛带来的旧影——鱼星草愣愣垂头看了眼他的手。在人工智能副本里,鱼星草手筋断裂废掉了一只手,黑客白当时为了救他,同样也废掉了一只手。
现如今,这些伤疤都还在。
鱼星草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黑客白不是旧影,这个人分明还活着!
“你怎么不说话?”黑客白伸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俊秀的面庞上浮现一丝好笑与戏谑,“不会吧——”他拉长了语调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在生我的气吧?”
“……”
鱼星草看着他,脸上的神情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复杂又惊异。
自他们二人决裂以后,鱼星草再也没有在黑客白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明朗又意气风发,像是清晨时红日初升,拨开云雾的第一缕晨光。
不知道黑客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鱼星草缓了缓神,冷硬开口说:“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你,是我的朋友非要逼着我……”
黑客白直接打断,“得了吧。”
他拉着鱼星草迅速跑到街边小贩前,一边付钱一边好笑说:“你除了我之外还有什么朋友?人缘这么差,嘴又奇毒无比,也就我天生好脾气,任你随便怼了。”
鱼星草微惊看向黑客白。
这个人在说什么东西?
他以前在学校的确没什么朋友,但加入直播组之后,他就有新的朋友了啊。
简云台,陈三现。
都是他的朋友。
而且黑客白说自己“天生好脾气”?
这是什么清奇的胡言乱语?!
学校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黑客白天生臭脾气,见谁都臭着一张脸。数次违反校规校纪,曾经还被校长在做早操时当众点名批评,还让他上去念三千字的检讨。
原因是黑客白不满于学校安排高价课外辅导班,直接一封匿名信举报了上去。
辅导班黄了。
校长怒了。
黑客白上去念检讨,唱了个大悲咒。
想起这些往事,鱼星草心中顿时十分无语,怼道:“你怎么这么会给自己贴金。”
小贩冲黑客白笑着说:“从一写到一百不出错,就能拿到奖品。小伙子,你能行吗?”
黑客白满脸稀奇扬眉说:“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办不到的事情?”他没有和小贩闲聊,迅速将鱼星草拉到桌边坐下,想了想,他将手中的笔递给了鱼星草,说:“你来写。”
鱼星草:“???”
黑客白说:“我想看你写到几会错。”
鱼星草:“…………”他顿时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从一写到一百,我怎么可能会出错。”说着,他就写了起来。
写到“10”时,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写到“15”时,他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妈的,滔天血仇,他怎么会在这里跟黑客白面对面写数字?!
简直是莫名其妙!!!
鱼星草忍无可忍,“咚”一下子搁下笔,面无表情开口说:“你是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能这么洒脱?你这个人是不是……”
黑客白缓慢抬手,捂住了耳朵。
一幅你念你的,但我不听的表情。
鱼星草:“…………”好生气啊。
黑客白敲了敲桌子,小声说:“要不你回去再骂吧,小贩在盯着咱们呢。要是他判咱们不合格,那我的钱不是白花啦。”
听了这话,鱼星草微微皱眉。
回去?回哪儿去?
他们两个人,现在都已经无家可归。
他感觉黑客白好像有些古怪,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古怪。叮铃铃——叮铃铃——黑客白走到哪里,铃声就会在哪里响起。
是在装聋扮瞎吗?
可黑客白分明不是这样下作的人。
鱼星草继续动笔,想了想,他开口说:“我不能在这里陪你耗,我的朋友还在外面,他们如果出危险——他们是来救你的。这次联盟将你送到白河城,居心不良,我想暂时性和你和解……”话语说到后面,变得越来越小声,最后鱼星草皱眉,停了下来。
对面,黑客白脸上的茫然不似作伪。
“你在说什么?”他问。
鱼星草已经写到了“59”,他笔尖微微悬停在半空,心惊问:“你刚刚说我生气……什么意思?我在生什么气?”
黑客白微愣,又抬手摸了摸鱼星草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感觉你好像糊里糊涂的。”他尾音微扬,笑着说:“两天前你考试考砸了,拿着成绩单不敢回家。你不是让我晚上去你家给你求情吗?我那天真有事,我都说了我直接黑掉学校官网给你改成绩,让你重新打印一份回去,是你自己不愿意。”
说着,黑客白纤细又透白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做出了敲键盘的姿势。
他笑了笑,脸上的笑容恣意又闪亮,“怎么?没有我求情,你妈又骂你啦?没办法,阿姨就是比较喜欢我。早让你改成绩你不改,莫非还是不信任我的手段?”
鱼星草浑身僵硬,直挺挺瞪着他。
“我再跟你说最后一遍。”
黑客白抬起手,支住下颚,透白的手腕几乎与脖颈融为一色。他撑着脸,弯着眼角一字一顿说:“互联网,是我的天下。”
“…………”
鱼星草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刚巧这个时候,小贩走到了他们的身边。鱼星草的数字才写到“62”,小贩就从桌面上抽走了那张纸,说:“还真让你写到100了。”
他看向黑客白,有些惊异地笑了,“这事儿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是很容易出错——唉,后面的奖品你挑个带走吧。”
小贩似乎看不见就坐在旁边的鱼星草,从刚刚开始,他就没有分出一丝视线给鱼星草。他只能看见黑客白。
黑客白走到奖品处挑选。
叮铃铃——
叮铃铃——
铃声依然跟着黑客白在走。
鱼星草坐在原位,凳子是铁制的,冰凉的铁面上有一股一股的寒意,顺着他的尾椎骨疯狂往上窜,仿佛隔着空气击碎了他的脊梁,迫使他的背脊深深地弯了下去。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在他的高中时期,黑客白还是一个远近闻名的天才少年,各大名校抢着想要优先录取这人。谁也不曾知晓,这个天才少年亦是网络上极度受人追捧的黑客——白。
胡同的乡亲疼爱他,学校里的男男女女追捧他,网络上更是有无数人,为他的恣意妄为而神魂颠倒,将其奉若神明。
那是一个属于黑客白的时代。
一个将全世界的爱意与善意灌注到黑客白的身上,一个恣意张扬英姿勃发、一个未来一片光辉明亮的天才少年时代。
“这个电饭锅不错,隔壁家的张奶奶的电饭锅好像坏了……”奖品处传来黑客白喃喃自语的声音,“可是这个电风扇也不错,夏天了,鱼叔叔又舍不得开空调……要不还是选大布娃娃吧——诶!”
他头也不回,扬声问鱼星草,“你妹是不是马上要过生日了?”
大布娃娃。
数年以前,鱼星草的妹妹过生日,黑客白不知道从哪里扛回去一个大布娃娃。家里人问他哪里来的,他笑着说“写来的”。
从前旧事与眼前旧影仿佛斩断了时空隧道。哗啦啦!哗啦啦!岁月的齿轮倒转山河,崭新的布娃娃与当初那个随着妹妹一起,被炸毁在废墟中的布娃娃隐隐重叠,鱼星草从来没有写过数字,也从来没有在当年的这一天,来过中央广场。
这显然不是因他而出现的铃铛旧影。
想到这里。
鱼星草窒息又哀戚转眼看向中心广场,人群纷至沓来,人影交错之间,炉子里的烤番薯热气滚滚,小孩们互相搭着彼此的肩膀,像是火车车厢一般从面前跑过。
嘻嘻哈哈,好不快活。
视野所及之处,皆是小市井的幸福。
而这一切的一切,皆是黑客白的。
——意、难、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