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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拙心里蹿过电流似的击疼,她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宛如北欧博物馆里展出的木雕,死气沉沉的、面无表情的把狼藉的情绪拾回心房。
父女二人坐在回家的车里,纪若拙怔怔出神时,耳畔忽然落了纪明城威严犀利的话音:“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久久沉默。
“若拙,你是爱上顾钦辞了吗?”纪明城眼中浮现出一丝狠戾。
纪若拙抚平了大衣上的褶子,长发如栗色的云朵般绵软干净,衬得她漂亮的脸蛋更加妩媚动人。窗外有碎光点落在她的眼睑,风情万种,像极了她的妈妈。
纪明城表情一僵,呼吸停滞了几秒,却听见她云淡风轻的笑:“爸,连你也信了?”
纪明城又眯着眼睛打量她半晌,见她神态平静,脸色也恢复了红润,仿佛对刚才的一切都不甚在意。他稍微压了压的脾气:“你不要忘了纪家对你的养育之恩,也不要忘了我送你到他身边的目的!”
纪若拙垂眸,“我一直记得。”
“还有,刚才的电话到底是谁打来的?”
车轮压在水泥路面上,嘶嘶轻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听得格外清晰。空气里似有一根无形的弦被人拉紧,时刻有绷断的危险。
她转过头来,目光复杂地看着纪明城。
民政局里被无情甩开的场景历历在目,纪若拙褐色的眼底卷起寒风碎雪,一点点化为凉薄的雾气,铺满眼眸。笑意渐渐消散、渐渐冰冷。
现在顾钦辞应该已经和他的心上人见面了吧?
顾二爷是出了名的处事果断,雷厉风行,那是因为他比别人更懂得衡量轻重。在明白孰轻孰重的情况下,谁还会犹豫呢?正如同她和孟晚童之间,她根本就算不上选手,根本不值得他犹豫忖度。
这些她早就知道,为什么胸腔的左边还会空洞得厉害?空洞到她几次想抬手狠狠敲碎那里,让里面越积越多的冷空气得以释放。
眼睑轻阖,嫣红的嘴唇微微一弯,笑容明媚耀眼,似嘲似讽。
纪若拙不紧不慢地从风衣兜里掏出手机,翻开通话记录递给了父亲,淡淡道:“是张煜。”
**
D市自从十五年前经济开发后,老城区就逐渐变得荒凉起来。有一部分居民对老城感情深厚,给多少优惠也不肯搬迁,规划局内部一直为此争论不休,再加上这块地始终竞不到一个好价钱,政aa府便搁置了它,优先发展起了东部沿海一带的新城区,老城拖到现在也没有个结果。
黑色的奔驰车如同离弦的箭,在宽阔笔直的马路上飞驰。Eric不停地超车并道,一路上不知道被摄像头拍了多少次违章。即使这样,顾钦辞仍旧面色沉冷,眼角眉梢蔓着一丝急躁和不耐,好像嫌他开得还不够快似的。
他蜷着手指揉了揉额角,眼看着周围的景物逐渐褪色,窗外的街道覆着历史黑白色的铅华,处处透着改革开放时的旧城郭的气息。这座安逸的老城,向东而去就再无宁日。
但他还是喜欢,或者说,习惯繁华和喧嚣。
因为心一旦安静下来,孤独和空旷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汹涌而至。
如墨的浓眉轻轻蹙起,眉心怫然之色昭昭欲明,顾钦辞冷着嗓音问道:“为什么在这么偏的地方?”
Eric一边打着转向灯,一边解释:“幼儿园外出活动,小少爷在老城这边出的事,老师就近送到医院里了。说是情况太危急,来不及转院。”
顾钦辞闻言坐直了身体,手掌握住副驾驶的椅背,本来清俊的眉眼像被烈火燎灼过的草原,烧得只剩下浓烟和灰烬,“到底是怎么回事!”
“晚童小姐一直哭,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幼儿园老师接过电话只交代了这么一点,好像是过马路时小少爷跑得急了,被路过的车……”
“怎么当老师的!”放任不满五岁的小孩自己过马路,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责任要落在谁头上?顾钦辞冷着脸,又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少爷的血型特殊,晚童小姐刚才抽血化验,母体的血型不能完全匹配,所以才着急叫您过去。”
车子钻入人潮涌动的市集里,愈发的寸步难行。Eric急出了满头大汗,一个劲儿地按着喇叭。那群人像是出门没带耳朵一样,完全不理会他的鸣笛。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尤其是在同行的人足够多的情况下,他们占道占得更加理直气壮。
墨瞳里倒映着街上纷乱拥挤的人群,五彩缤纷的世界在顾钦辞眼睛里,不过是一团深沉肃穆的黑。偶尔有星辰似的光斑闪烁,也一样被碾碎成粉末,消逝在深不可测的眼底。
“开过去。”
Eric吓了一跳,后视镜里顾钦辞背靠着座椅,如同他每次与人谈判的模样,从容冷静地分析时局与利弊,语气里透着坚不可摧的果断。眼下,他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这一脚油门踩下去,搞不好是要出事的。万一再遇上个碰瓷的……
“开过去。”顾钦辞少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声音却比往常冷淡许多。
Eric知道,这是他的极限了。二爷不经常发火,但他每一次的雷霆之怒,都会让人心惊胆战,生不如死。这么多年他也只见过一次,是在五年前大少爷用见不得人的手段误害了陈家老小的时候。
商场上纵横捭阖近十载,顾钦辞早已习惯了这个圈子的游戏规则,但是他内心的坦荡磊落,从未被社会的泥潭染污。所以那一次他才会忍痛大义灭亲,把一母同胞的哥哥送到国外劳务改造所里,一去就是五年。
Eric深谙他的脾性,不再多说,按了两下喇叭作为最后通牒。行人的无动于衷多少触怒了他,他咬牙发动跑车。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反应,此时显出了巨大的效果,所有行人来不及思考就闪到了一旁,前面的五百米不到半分钟就开了出去。他不禁暗自好笑,以暴治乱,倒也不失为良策。
一片骂声被扬起的尘土湮没,顾钦辞半闭着眼,光线从眉骨下落到他英挺的鼻梁,在薄唇上徘徊。他五官冷硬的轮廓在昏暗的车厢里更显深邃立体,看不出丝毫动容。
车子驶入医院的大院里,Eric在厚土堆积的墙根随意找了个靠近大门的位置停下。这家医院真不是一般的简陋,好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它近几年陆续接受了许多爱心集团的捐赠,设备和医疗水平勉强能和市里持平。
这周围环境清幽安详,倒是疗养的好去处。
顾钦辞打量了几眼医院的门诊大楼,抬腿朝后面的急诊住院部走去。Eric锁好车跑着跟了上来,指了指左手边的花园:“二爷,从这里穿过去快一些!”
花园的小路旁长着稀疏的杂草,自入了冬就鲜少有人打理,看上去很是随意,不少住院的病人和陪*家属都在秃颓的树下享受着午后的阳光。Eric急匆匆地穿行在花园的小路上,顾钦辞紧随其后,速度并不比他慢,看上去却步履稳健、气度沉着。
他是扔在人群里格外耀眼、出类拔萃的佼佼者,即使在年久失修的砖瓦楼下也没有半分失色,举手投足间的矜贵和优雅引来不少护工和病患爱慕的目光。
但顾钦辞身边就是有一圈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活活将他和旁人隔开。
在众多惊叹和艳羡的注视中,有两道视线阴沉得发冷。
“那是顾钦辞?”轮椅上的人问。
旁边陪护的人也不可置信道:“他怎么会到老城医院来?莫非他已经查到我们头上来了?”
“先别慌。”轮椅上的人眯了眯眼,“你跟上去打探一下。”
“是。”
“等等。”轮椅上的人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他,“把你的手机卡拔出来处理掉。”
那人收住步子,皱了皱眉头,“可是这个号码……”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我早就按您的意思打点过运营商了,他不可能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以防万一!”轮椅上的人掀开盖在身上的毛毯,冷空气钻进裤腿,略微压下他紧张的情绪,“这个顾钦辞不容小觑,千万大意不得。不管怎么说,你先把手机关上跟过去看看,最近暂时不要开机了。”
“是。”
他前脚刚走,张煜的车后脚就驶了进来。
**
天空中灰色的云层缓缓积聚,凛冽的寒风都吹不散阴霾,眼看着就要变天了,陪护的家属纷纷带着自家的病人,顶着大风往住院部的大厅里赶。
张煜下车时,运动装的两根帽绳被风吹得飞了起来。沙尘过眼,他眉头一拧,举目四望皆是忙乱奔走的人群。
今天,注定是个不太平的日子。
“少爷,是谁病了?我们来老城医院干什么?”司机举着手挡在额头上,艰难地问,一开口就呛了一喉咙的冷风。
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大白天非要跑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老医院,少爷到底想干嘛?
张煜静静地看了他一眼,上唇碰下唇,声音比周遭的空气还要冰凉:“捉、歼。”
司机饶是扶着车门还差点一跟头栽下去,他抬头又看了看破旧的医院大楼,一股萧瑟之意蔓进心底,这到底是捉歼还是捉鬼啊?
“艾琳小姐在北京赶通告,宋小姐还没从巴黎时装展回来,楠月小姐今天中午刚跟您用过餐,您打算捉谁啊?”司机苦着脸问。
张煜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恶狠狠道:“把你那嘴给我闭严实点,一会儿若拙来了你要是再敢瞎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没有艾琳,没有宋子佳,也没有石楠月!”
一听纪若拙的大名,司机立马噤声。他在张家做司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少爷对他照顾有加,两个人像哥们一样无话不谈。他知道少爷从高中开始就对纪家的二小姐百般关注,这种关注很特别,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她安好的时候他不打扰,她遇到麻烦的时候,他却会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
可是这件事和纪小姐有什么关系?
司机灵光一闪:“莫非您要捉纪小姐?”
张煜黑着脸,忍无可忍地一脚把他踹了出去。
司机踉跄了两步,转过头来,嘴里还在苦口婆心地劝:“少爷,纪小姐都订婚了,您没听新闻吗?”
张煜浑身一僵,俊颜上飞速掠过一丝寂寥。
比起顾钦辞来说,张煜应该算得上是青春年少了,他是典型的纨绔*的富家公子哥,性格大方开朗。他的不拘小节还体现在挥金如土这一方面,所以身边自然少不了狐朋狗友。每天吃喝玩乐,日子过得也算肆意潇洒。很少见他会因为什么人、什么事而发愁。
“她结了婚我就不能惦记吗?!”
司机对自己无意踩住少爷尾巴的举动并不自知,只看到少爷莫名其妙地炸毛了。他抹了一把冷汗:“能能能,您使劲惦记!”也就只能惦记惦记了,对方是谁呀?顾二爷!借他十个胆子,他敢去抢人吗?
他改口之后张煜彻底消沉了。他抿着唇,半天没有说话。
暗恋像独自看一场电影,你坐在观众席上默默陪着故事里的人经历了所有,她却根本不知道你的存在。她哭你悲,她笑你喜,她的每一点变化都牵动着你的世界扭曲变形。然而你的天崩地裂、山摧海啸,对方丝毫也感觉不到。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不公平,他对纪若拙掏心掏肺,子佳艾琳她们又何尝不对他用情至深?
张煜低着眉,原本的嚣张跋扈渐渐收敛起来,周身像拢了一层失落迷茫的雾。
“少爷。”司机看了他半天,拉耸着脑袋凑过来,认命道,“要不您还是打我吧。”
张煜盯着他视死如归的脸,嘴角忽然不受控制地弯了弯。
胸口像被人扎破的气球,郁结的气一下子散了。他抬腿补了一脚:“少废话,快去给我找人!”
司机像被他踹傻了似的,非但不喊疼,还笑呵呵地问:“找谁啊,少爷?”
“顾钦辞。”张煜双手插着口袋往前走,每走一步就会踢开一颗石子,走得漫不经心。他瞥了一眼住院部的大楼,表情有些疑惑。手机的信号确实是从老城医院传出来的没错,可是顾钦辞真的会在这里吗?
纪若拙泫然欲泣、眉目含悲的模样在他的脑海里经久不散。那天在红馆的楼道里,她低声请求他说,顾二爷也许背着她在外面养了个小*,让他帮忙查查那个有问题的手机号码。
事关她的名誉,张煜自然也就懂了为什么纪若拙不愿意让其他人知道。
可笑的是,他明知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求他,却还会为她独一无二的信任所感动。
实在是窝囊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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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诊部与住院部大楼相互连通,顾钦辞穿出大楼从侧门进入急诊部,远远就看到楼道尽头的急诊室亮着刺眼的红灯。一个单薄瘦弱的身影弓着身子,双肩颤抖,纤细的手指捂住了整张脸,眼泪不住地从指缝里向外流。
他眸色一沉,唇线抿成冷硬锋利的弧度,五指下意识地攥紧,手背上突起道道青筋。
Eric率先跑过去,将幼儿园的老师叫走单独问话。顾钦辞紧随其后,大步上前走到孟晚童身边。他沉默了片刻,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动作轻缓却有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孟晚童早已哭得像个泪人,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当了母亲的人比父亲更紧张自己的孩子,那是她十月怀胎,从身上割下来的肉,少了一根头发都心疼得要命,更别说这样的飞来横祸,肯定是恨不得以身相代的。顾钦辞毫不怀疑,如果儿子出了什么事,晚童会直接陪着他一起死。
“钦辞,怎么办,怎么办,不悔会不会有事……”
他的大掌揽过她的肩膀,顾钦辞结实的手臂在她的肩周伸展开来,身上不知名的的冷香像极了檀木的味道,不知不觉间沁入鼻息。
孟晚童抽噎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情绪也安稳了不少。
顾钦辞望着她红肿的眼睛,心头蹿过一丝不忍。
沉静的嗓音落在她的发梢耳畔,一下下抚平她的无助和惊惶:“放心,我一定让你们母子平平安安的。”五年来晚童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顾家已经欠了她们母子太多,他绝不会再做无情无义之人。
急诊室的侧门被人打开,顾钦辞和孟晚童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女护士拿着记录板走了出来。她摘下口罩,露出闷得有些发白的脸,还没等他们开口便先截住了话:“你们是病人的家属吗?”
“是,我是他母亲!”孟晚童猛地站起来,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扑在护士身上,她顾不得形象,焦急都写在脸上,“我儿子怎么样了?”
“现在急需输血,您的血样我们查过了,不匹配。”这样的场面当护士的并不少见,她明白此刻医护人员就是家属们心里的最后一根稻草。可是病人生死攸关之际,她实在无瑕也不该优先去安慰家属。护士皱了皱眉,直接看向顾钦辞,“您是孩子的父亲吗?”
孟晚童眼眶一红,眼看着又要掉下泪来:“他……”
“我是。”顾钦辞握住她的手,语气平缓有力,“您有什么需要?”
孟晚童微怔,心中翻涌的疼痛随着他一句坚定的“我是”而平息几分,温脉的情意冲淡了彷徨。她也轻轻勾着手指,回握住他。
护士没有理会小夫妻间的你侬我侬,抬起胳膊比了比顾钦辞身后的化验处,依次对二人说道:“这位先生,您去那边检查一下血型和血常规,孩子的母亲麻烦先给您丈夫填一下……”
“顾钦辞,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暴怒的话音似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楼道里。顾钦辞眉峰一蹙,侧过身来,一抹矫健的身影急速冲到他眼前,一拳狠狠砸向他的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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