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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古宁山头,夜幕像点缀零星水钻的黑色丝绒,今晚的星光并不明亮,城主府内却是灯火通明,焰晶吊灯从圆形拱顶层层垂落,奢靡、闪耀,将本就描金荟萃的殿室衬托得更加唯美富丽。
特兰斯独自一人走在通向内殿的走廊上,这里的光线相对幽柔许多,花枝状的焰晶壁灯隔上一段距离才亮起一盏,配合静立无声的侍从和走动时配饰的窸窣声响,有种夜深人静的私密和暧昧感。
“夫人在不在?”
特兰斯随口问了句,神情冷傲,透出一点不耐和高高端起的姿态,仆从谦卑且小声地答应了一声,无须通传,他便昂首阔步地推门进去。
偏厅里燃着产自热海的*,轻烟袅绕,芳香馥郁,乍一闻到,特兰斯敏感地揉了揉鼻子,克制住打喷嚏的*,好在这股稍嫌浓郁的甜香很快就被风和水汽吹散,只留下一缕影影绰绰的树脂清芳。
空气里仿佛多出一只柔软的小手,顺着鼻腔在体内轻轻触摸,朦胧欲醉,窗外水声淙淙,伴随晚夏清凉的夜风,显得格外动听,走廊上成排的窗幔犹若一群稍经停歇又陡然受到惊吓的蝴蝶,‘翅膀’时起时伏,带进了火栀花混合百日槿的气息。
装饰奢丽的卧室里纱帘垂荡,作为喜爱享受的猫耳族兽人,对雌性热衷的东西,特兰斯并非没有一点儿浪漫细胞,只是这些碍手碍脚的丝绸让他很不以为然。
视线尽头,一位体型纤巧的男子倚靠在梳妆台前,一手托腮,一手无意识地拨弄着桌上的宝石手串,眼帘轻敛,看不清表情,身后的仆人正在为他仔细地往淡巧克力色的长发上涂抹秘制精油,配合鬃毛发刷小心梳理,发色逐渐变得深沉油亮。
听见特兰斯刻意发出的脚步声,男子头猛然抬起,眉眼瞬间灵动起来,还没等人走近,已指着旁边长榻上四散堆叠的衣服,心急地嗔怪道:“可算来了,快帮我看看,该穿哪件衣服去迎接咱们尊贵的小客人,说起来,这还是我和莱亚的儿子第一次见面……”
他似乎言犹未尽,脸上浮起一丝微妙的表情,像是怨憎,又像是志得意满,微笑着,用一种略带惆怅和遗憾的语气叹息道:“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得穿得隆重些。”
男子嗓音清脆,笑靥无邪,直挺小巧的鼻梁看向特兰斯时微微皱起,做出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居然不显违和,幼弱的身型、清嫩的长相和一双泛着水色的猫瞳令他看上去好似懵懂少年,二十年的时光岁月在他脸上几乎没有留下多少痕迹。
在此之前,特兰斯一直觉得蓝利儿虽然不及莱亚美貌和温柔,却有另一番美态,比起安静羞怯的莱亚,长相纯美性格活泼的蓝利儿在许多方面更有情趣,更懂得讨人欢心,不过今天见过那个叫路安的雌性后,再看蓝利儿,就像在看一幅留白不足的画,到处充斥着画蛇添足之感,不光是容貌和年龄上的差距,还有一种由内及外难以言述的风姿和气度,尤其那双绝无仅有的黑眸,比莱亚黑得更加柔亮,更加纯粹,仿佛凝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明明只是黑色,却鲜妍灼华,美丽不可方物,然而又不见一丝刻意的妖娆,显得那样干净。
特兰斯情绪陡然有些低落,如同一位失意的收藏家,自己得意多年的珍藏,某天拿出来突然发现那不过是件高仿的赝品,平时看着很不错,还为此沾沾自喜,但与别人手里的真品一比,高下立见,赝品就是赝品,痕迹太重,不够自然。
细想便知,所谓相由心生,明明是那样偏激的性格,却非要摆出一副纯真可爱的姿态,造作矫饰对蓝利儿已是最好的诠释,要让杨路来评价,这人简直比朵岚还恶心。
莫名其妙的情绪也只有一瞬间,将缠到手上不小心扯断的丝纱扔到边上,特兰斯弯下腰,附在蓝利儿耳边嘀咕了一阵。
“哦?是么,他这样告诉你?”
蓝利儿嘴角一僵,又缓缓加深笑意,正在专心梳头的仆人无端感觉到一丝寒意,茫然抬起头,铜镜里一双黑紫色的眼瞳也在同时掉转过来,阴鸷地盯向他,笑意未减,却令人心头悸栗,仆人不由打了个哆嗦,手中的青玉发冠掉在地上,摔成了三段,他急忙跪下求饶,由于动作太过慌张,倒像是猛然摔倒在地上。
“加黎,你这是干什么?一点小事难道我还会责怪你么?”
蓝利儿嘴唇微微张开,面带惊讶地看着趴在自己脚边的仆人,眸中水雾氤氲,迷蒙而幽深,使得这对在夜里近似纯黑的眼仁犹若两颗浸在水中的树葡萄。
特兰斯皱了下眉,不知是嫌加黎蠢笨,还是对这司空见惯的事有些不耐烦,蓝利儿不露声色地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
“夫人,夫人,请您饶恕我的过错。”
加黎弓起的背脊一阵阵颤抖,姿态卑微,非但没有因为‘女’主人的这句宽慰放松下来,反倒越发紧张,急乱中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调转目光望向特兰斯,眼神哀切,充满希冀,“大人,大人……”
不等他说出口,特兰斯已往边上绕开了几步,走到窗前,装作欣赏夜景,面上平淡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加黎怔了怔,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内里的错愕和惊慌渐渐被绝望所替代。
蓝利儿视线在摔碎的发冠、加黎和特兰斯身上缓缓扫过,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叹,慢悠悠道:“真可惜……”
因这一声叹息,原本阴湿的眸中浮起些许怜悯,仔细看,又像含着一抹嘲讽,蓝利儿动了动身子,光线在他脚边止步,嘴角弯起的弧度在忽明忽暗中,既像天使的翅膀,又似邪恶的钩索,如同他这个人。
特兰斯耸了耸猫耳,不明白蓝利儿在可惜什么,加黎?还是发冠?他其实也觉得有点可惜,对这俊秀少年,特兰斯的兴趣还未完全消褪,这时,他脑中晃过另一张脸,贪欲闪动,眨眼就将加黎抛在了一边。
蓝利儿对着镜子左右端详,似乎很满意这位小仆人的手艺,他在桌上一堆首饰里找出根碧绿色的发簪,挑剔地打量了半天,才慢慢插入发髻,又接着说道:“你可能不知道,你母亲谬林十一岁起就开始侍候我,直到他嫁人,那么多仆人里,我最喜欢他,他也最懂我的心意,他是我见过的最灵巧最认真心细的雌性,也很漂亮,可惜……”
又是一句可惜。
蓝利儿用柔缓的语调娓娓道来,没有了之前的故作天真,倒像一位宽善的长者,加黎表情木呆呆地看着他,心里燃起一丝希望,蓝利儿忽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笑问道:“知道他为什么会嫁给你父亲吗?”
加黎摇了摇头,对于这件事他不仅不解,还极为怨恨,他的父亲瘸腿、暴躁、老迈、丑陋,是城主府里最下等的仆役,每天负责清扫马厩,挑运马粪,以及疏通粪道,身上终年积攒着臭味和怨气,每天最畅快的发泄就是动用他那点可怜的脑筋千方百计折磨他母亲,等母亲死后,就轮到了他。
“一个年轻美丽的少年嫁给一个比他大二十多岁的老怪物,你说这是不是一场绝妙的结合?”
蓝利儿咯咯笑起来,明快的笑声听在耳中,令人心里发毛。
“当年,有位英俊的有身份的年轻客人在花园里遇见他,摘了一朵花送给他,并且对他笑了笑,他瞒着我偷偷藏起了那朵花,把它小心地养在花瓶里,这是你母亲第一次犯错,也是唯一的一次,尽管是他背叛我在先,我却不忍心处罚他,还给他找了一个丈夫,奴隶婚配需要主人额外恩准,他十六岁就能嫁人,一定高兴坏了。”
加黎脸色发白,惊恐的泪水布满脸颊。
蓝利儿欣赏了一会儿面前这张可怜兮兮的小脸,若在平时,对这种求生*强烈却又无力挣扎的小老鼠他恐怕还要逗弄好一阵,越是崩溃的表情越是能够取悦他,可眼下他的心情极差,所有的恶意和手段只想一股脑儿地施加在莱亚的儿子和那个可恶的雌性身上,对加黎也就没了多大兴致,他懒洋洋地摇了摇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进来两个侍卫,熟门熟路地将四肢瘫软的加黎拖起来,请示蓝利儿该如何处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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