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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到来容景垣的悲凉。文者惧怀才不遇,武者惧无用武之地。他属于后者,是故心思悲凉。
苏婉不懂剑术,可看得出来,他的剑术极好。
白狐道,“这剑式舞得滴水不漏,哪里像是醉剑,倒也难为他了。”
“他是半醉半醒吧!”苏婉道,“只不过——难得糊涂。”
等到一曲剑罢,容景垣挥手便将冷剑掷出去,只听得“咣当”一声冷剑归鞘之音,伴随着容景垣打了酒嗝的浑浊音色,“酒已尽兴,告辞!”
抱了抱拳,他踉踉跄跄的往外走。
见容景垣已经喝醉,县太爷自然是想留人的。可瞧着容景垣那一身的武功,又不敢贸贸然的留人。思虑再三,时日长久,还是缓缓再来,以后有的是机会。
思及此处,县太爷便教兵器厂的人,小心的领了容景垣上马车。
容景垣的确是半醉半醒,坐在马车内,只觉得浑身的气力都已抽离。手,似乎搁在了什么地方。一扭头,竟然是一个精致的食盒。
他讽笑两声,“还来这套?”
随手便打开了食盒,里头摆着几个包得极好的油纸包。他借着酒意取出其中一个,胡乱拆开来,愕然惊觉这里头竟然包着胡饼。
下意识的,容景垣陡然直起身子。
放才在宴席上,他并未看到胡饼的踪迹,显然在南抚镇是没有八月十五吃胡饼的习惯,毕竟这儿与月氏的习俗相融合,改变了甚多。
那么这个胡饼——是谁放在这儿的?
他伸手撩开车窗帘子,漆黑的夜里,远远有两抹素白的身影立于夜幕中。
她一袭白衣如莲,静静的站在那里,轻纱遮面。
是她!
苏婉深吸一口气,她依稀看见,他撩开了车窗帘子,约莫是看见她了。她心头自嘲,实在没有勇气走上去打招呼,只好借着胡饼传递自己的情愫。
不知他是否能懂,但愿他能知。
巧巧女儿心,缘系郎君身。
容景垣握着手中的胡饼,随着马车的渐行渐远,那一袭白衣在他的视野里越来越渺小,最后终于消失不见,再也看不见。
苏婉在车后随行了一阵,终究还是停住了脚步。深吸一口气,到底是要回去的,她追下去也没有意义。追下去,就敢见上一面吗?答案是:不敢!
“胡饼送到了,他应该能懂姑娘的心思。”白狐道。
苏婉苦笑,“但愿吧!”
白狐打趣道,“不过说起来,这沐王殿下还真是榆木脑袋不开窍,县太爷的女儿如此容貌,他竟然都瞧不上。换做旁人,已然沦落至此,能得一隅之安,早就应承下来。便是想要东山再起,不也得有个山吗?偏生得这般固执,可谓顽固不化。”
“你是在告诉我,若要他懂我,必得顽石点头方可成?”苏婉笑了笑。
好歹,他收了胡饼。
好歹,他看见了她。
不枉自己,辛苦来一趟。
白狐一笑,“不敢不敢!”
“其实我也知道,他这样的性子,注定是一场磨难。可是白狐,你知道什么叫倾心相付吗?有些人就像是命中注定该出现在你的生命里,而后占据你所有的活力。你会觉得,不枉此生遇见他。”苏婉笑得温婉,“不管怎样,也不管他是否有心于我,只要我做好自己就是。慕白说,不要活着活着,活成了别人。”
“我现在,就想活出自己的样子,活的像个真正的人。我喜欢他,并非是想依附,而是想与他并肩而立,共度余生。”
白狐笑道,“你这话理当与他面对面的说,与我说又有什么用?”
苏婉微红了面颊,“长久以来的忍耐,不允许我做出越矩之事。”
“若不越矩,如何到了这儿?我们江湖儿女直来直去惯了,从不会像你们这些闺阁小姐般忸怩。苏姑娘,请恕我无礼道一句,你既然决定要喜欢这样一人,还是要果断一些为好。毕竟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一生。”白狐持剑转身。
苏婉点了点头,聪慧如她,岂能不懂。
其实这世上的聪明人,最大的敌人,是自己。
苏婉亦如是!
只不过,容景垣躲得过这一次,躲得过下一次吗?她不知道,下一次的容景垣是否还能装醉舞剑?如若不能,是翻脸还是就范?
美人计,红颜醉。
叹一声,奈何!
————————————
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中秋佳节,家家庆团圆。
宫中大肆操办,宫外热闹非凡。
十五花灯,纷乱迷人眼。瞧着街上的男男女女,一个个带着面具,寻找命中之人。护城河边,满目的花灯随波逐流,光亮万千。
古往今来的团圆节,造就多少姻缘。
青年男女,互生爱慕,轻许诺言,期许百年。
宫宴笙箫,歌舞升平庆太平盛世。
君王举杯谢苍天,百官参拜于殿前。
寥寥数语问浮生,笑看烟柳满皇都。
蔷薇推着林慕白走在热闹非凡的长街上,望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周遭的随侍皆小心翼翼的护着。
林慕白说,“知道吗,好多年不曾见过京城的花灯了。”
“主子,人太多您仔细些,别让人磕着您!”蔷薇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噗噗乱跳,生怕林慕白有个闪失。十里长街,人满为患。
花灯虽然璀璨,然则危险亦是难料。
“那年也是十五。”她笑了笑,“那天我决定跟他走,他牵着我的手,我们在京城街头狂奔。我心灰意冷的放下一切,哪怕是四海为家,我都愿意随他去。”她的眼底噙着微光,“没想到我与父皇这一别,就是一生。蔷薇你知道吗?今日是我父皇的生辰,可是我再也不能与他一起过了。”
蔷薇面色一紧,“主子?”
“我没事。”林慕白垂眸,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满京城的热闹,其实跟我都没关系。我只是单纯的想出来看看,想着那年那月的十五月圆,到底是什么情景呢?可是记忆越来越模糊,我一梦六年,醒来家国皆灭,只剩我一人。”
“主子,您还有殿下,还有世子,还有您肚子里的孩子。主子,您不是一个人。”蔷薇低低的宽慰,“奴婢始终相信,善有善报,主子心善行善必有善果。”
林慕白轻笑一声,眼眶微红,“蔷薇,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双手染满血腥,杀过太多人。横刀沙场的时候,我从未手软过。是上天惩罚我,让我前半生杀戮不断,后半生与木轮车为伍,扶救苍生。不过能活下来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我已心满意足。”
她抚着自己的小腹,这里孕育着全新生命,是她与心爱之人的孩子。
为了他,她觉得冒险亦是值得。
风华亭中人满为患,林慕白只是远远的望着,并未进去。她记得当时他就在这里等着她,那一夜的月色极好,他回眸一笑,她飞奔而至。
那一幕始终未曾忘记,却是恍如隔世。
这个时候人都在外头,或者茶楼酒肆。
林慕白转身欲走,却有一艘画舫沿河而下,她眸光微滞,却见船上下来一人。
“蔷薇,你带着人先下去!”林慕白扭头道。
蔷薇颔首,随即领人退下。
修罗面具之下,幽暗的瞳仁泛着迷人的深邃之光,若夜里的黑曜石,这般璀亮无双。她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朝着自己走来,每走一步都何其稳重,而后他颀长的身影就这样将她笼在其下。
他没说话,只是将一个妖姬面具戴在她脸上,一如当年。
深吸一口气,她轻柔的抱住了他的腰肢,他站在那里,重重合上双眸。
原来他也记得!
下一刻,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转身走上画舫。
她看一眼岸边的木轮车,“怕是今夜,你都得抱着我了。”
他一笑,“幸甚。”
寂静的画舫,听得两岸嘈杂之音,看着火树银花不夜天。
他抱着她临窗而坐,如视珍宝,“那年带你匆匆离开,未能兑现诺言,陪你畅游。今日,我是来兑现承诺的。时隔六年,你没忘,我更不敢忘。”
她望着他那张熟悉的修罗面具,轻笑两声,“宫里头,不怕出事吗?”
“怕。”他抱紧了她,“可我是男人。”
“我的男人。”她补充一句。
“馥儿,要好好的。”他掀开面具,吻上她的薄唇。舌尖相抵,唇齿相濡。他眷眷不舍的望着她,眼底泛起月色清冷,“你要的,我都会办到。”
她笑得一如当年,“我信你。”
岸边传来小曲轻幽浅唱,她多希望这一刻便是永恒。时光重叠,依稀恍若年少时的你和我。褪去青涩,还剩下彼此的怀抱可以依靠。回眸浅笑间,红颜如旧,郎心如昔。
天涯旧路,我愿陪你再走一回。
有人情深意重,两厢愿。
有人各自为谋,只利用。
画舫悠悠,浅吟低喘,此起彼伏。满室旖旎,伴随着凉风习习,外头喧嚣不断。
白复辗转在夜凌云身下,笑靥如花迷人眼。
他吻过她的眉心,问过她的鼻尖,问上她的唇。痴缠间,他想起了心中的小香儿。那是记忆中最美好的东西,如今也成了他最可望不可即的东西。遥遥如天边日月,再也无法触摸。
他奋力折腾着身下的女子,发泄也好,愤怒也罢,终归是将一腔炙热都给了她。
事毕,白复翻身攀上他的胸膛,纤细的指尖在他身上不安的游走。他含笑握住她的指尖,瞧一眼熟悉的面庞,深情的吻上她的红唇,“别动,让我抱你一会。”
她温柔的伏在他的胸怀,“庄主是真的喜欢我吗?”
他蹙眉,俄而快速恢复了最初的怜惜,“总爱胡思乱想,我若不心疼你不喜欢你,何以要救你?”
她轻嗤,到底是谁救的,他心知肚明。
不过,她并不打算拆穿他,顺着他的话茬缓缓而下,“等到事情结束,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她温柔的望着她,似水脉脉,“我要听实话。”
“我会带着你远走高飞。”夜凌云信誓旦旦。
白复浅笑,“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那一刻,她陡然捕捉到夜凌云眼底的狠戾之色。猛然间觉醒,自己这是犯了他的底线。她本就是为了报仇而来,如今突然说了这样的话,摆明了就是试探。
夜凌云乃是多疑多心之人,你敢怀疑他,他自然也不会信任你。
是故心中一紧,面上依旧带着清澈无辜的笑意,“怎么了?”
他含笑抱紧她,“只要你想走,我随时都能带你走。”
她心头微寒,是送她上路吧!
“庄主,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没有答案,始终都是疙瘩。至少她现在很肯定,他不可能杀了她,所以她便壮起了胆子,即便触怒也该问个清楚死个明白。
“问吧!”他的口吻有些不悦,翻身坐起身子,伸手去取散落在旁的衣裳。
她定定的凝视着他的脊背,低低的问,“敢问庄主,我这张脸能维持多久?”
夜凌云陡然眯起眸子,因为背对着她,是故她根本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手中一顿,而后快速恢复了平淡如常的表情。夜凌云笑道,“你想维持多久就能维持多久,事成之后你若想换回来,我也可以帮你。”
“一个月够吗?”她问。
夜凌云笑道,“你说呢?”
“不如以一个月为期如何?”她笑问,“我不想等太久。”
夜凌云坐在床沿,望着床榻上艳若桃李的女子,这般倾城艳绝,这般惹人怜爱。伸手抚上她精致的面颊,心里却有个声音开始叫嚣:假的就是假的,做得再像始终还是少了最初的神韵。
“好!”夜凌云皮笑肉不笑,“我等你的好消息。”
她的心在颤抖,“一个月的时间——”
外头传来叩舱门之音,“庄主,宫里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