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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盐司出来已经是午后辰光。
上午略谈几句,杨得兴就要留两人用饭。
赵士功让人给他老子带了口信之后就不管了,李永仲也请盐司的听差去衙门外告诉何泰让他自己先回宅子去——赵士功显然不会早早放他回去,与其让何泰干等,不如让他回李宅吃饭休息。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尽管因为李永仲未出热孝的缘故没有喝酒,但热气腾腾的羊肉锅子就已是待客上品,更别说两位客人一个机敏诙谐,一个聪慧灵巧,杨得兴竟然觉得很久没有如此畅快。
“真不亏是李兄的儿子啊!”
这位盐司提举看李永仲的眼色越发祥和,此时他们用饭已毕,转到小花厅喝茶闲谈,杨得兴主动提起了昔日与李齐的友情——他们是杨得兴巡视井场时认识的,在客气的闲谈中发现两个人都很喜欢茶——“那盒你父亲赠我的普茶现在还留着呢,”
杨得兴叹气,“你父亲却去了。”
“生老病死。”
李永仲腰杆笔挺地坐在圆凳上,他实在不像是盐商家能养出来的儿子,“莫不如是。”
声音里带着清淡的怀念和克制,“父亲深受病痛,能早一日走,早一日得大解脱,对他来说是一件幸事。”
赵士功更喜欢清淡的白茶,因此听差送上的茶水只略略沾唇就放下了。
他是书香门第,天然的世家子,正是不知世事的年纪,又被老父慈母养得天真烂漫。
见杨得兴和李永仲说话,他就低声问起作陪的吴文案盐司里的趣事来——他很有分寸,晓得哪些是绝不该问的。
吴文案说了一些盐商的逸闻给他听,叫赵士功听得很开心,还转头让李永仲也说几件来听。
杨得兴微笑着端了茶杯,只听着,却并不插话进两个少年的谈话当中。
他的年纪做这两个少年的父亲都绰绰有余,因此很有几分包容,并没有端出士人的架子。
这位盐司提举的性情实在疏朗开阔,不然也不会和小镇上的盐商因为好茶而当朋友,现在当然也能笑眯眯地听年轻人说些不着边际的闲人意趣。
不知何时起,氤氲的雨气又飘荡开来,细密的雨丝落在两面坡的冷摊瓦屋顶上,汇集成股股水流沿着屋脊挂在屋檐上线似的滴落在天井里,溅起一朵朵小小的水花。
仿佛在纸上用墨笔晕染开,深浅浓淡各不相同的云层在隐约的风声中翻涌,市井的声音又远又近,有侍女点起了驱寒的松烟炭盆送过来,温暖的茶水散发着清苦的香气。
告辞的时候杨得兴和蔼地同李永仲说:“你是我故友之子,以后不要拘束,在宜宾的时候,经常过来,你虽然不好茶,但你说起话来,比你父亲倒是有趣多了。”
李永仲没说好或者不好,清秀斯文的脸上送出一个腼腆无害的笑来,让人真觉得这是个文弱的贵公子了。
他向杨得兴躬身一揖,待赵士功辞别,两人一前一后地随吴文案向外走,按照礼仪,杨得兴并没有将他们送出去,只是站在台阶上目送而已。
他们上了李家的马车,何泰悄悄给吴文案送了细布小袋,后者轻轻地掂了掂份量,露出一个真情实意的笑来,同何泰更亲热了几分,道:“日后李老爷有事,叫何兄弟来寻我便是。
些许小事,不好请托提举的,在下虽不敢说有个十成把握,但七八成总是能成事的。”
李永仲撩开车帘,盐司衙门逐渐远去,那位吴文案已经不见踪影。
他收回手,脸上平静地过分,眼光沉沉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次盐司之行比他们想象得更顺利。
他只知道杨提举或许和他父亲李齐有份交情,毕竟对方专门遣人致哀,不过他没料到这两人交情如此之好,好到他都承了这份余荫——杨得兴二话没说就为李永仲验看了身份,勘验了李家所属的十来个井场,中间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原先他们设想的种种阻碍居然都落了空。
“如何?我说这位杨提举是个妙人吧?”
赵士功眉开眼笑得意地说,“你信不过,也要信得过家父看人的眼光啊!
阖州上下,父亲最不禁我同这位杨提举往来了。”
“你能给人家当儿子的年纪,居然好意思说人家是妙人。”
李永仲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这话传出去,我看你不敬长辈的一顿板子是逃不掉了。”
赵士功干笑一声,将话题转了开去。
“不过。”
他把玩着腰带上的玉佩,颇不解地道:“往日你不是说你家老爷子看重你大哥么?你也一直说想着自己出来大展手脚。”
他们相交经年,赵士功可说相当了解李齐是如何对次子不冷不热,又对长子看重非常的。
因此刚接到李永仲送来的那封与之前种种设想完全不同的信时,他险些以为这是什么恶作剧,直到和送信的李家人反复确认才敢相信。
“我父亲纵横商场几十年,不会总是糊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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