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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义盐课司在富顺城东,与富顺县衙相距不过半条街,但比起县衙门前通常的清静,盐课司衙门之前从年初开印之日就人喧马嘶,不论李家,刘家,或者是张家,富顺城里几大盐商家的跑腿帮闲不管平日里有什么恩怨,但在盐课司这里,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哪怕两家狗脑子都要打出来,在盐课司遇上,顶多就是互不搭理。
崇祯元年盐课司开印之后就传出新鲜事——虽都是姓李,但这两拨李家人却完全没有把对方当成自己人的意思。
开印第一天就险些在盐课司大门前面的院子里打起来,之后虽然被盐课司的兵丁及时拦下,但还是惹得提举老爷大怒,一边各打二十大板,还叫人放出话来,李家的人若再敢在盐课司闹事,以后他们的盐就去府城交吧!
“你说什么!
?”
李永伯蹭地一下从鼓墩上站起来,打翻茶碗茶水溅得到处都是他也不管,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跪在堂前头也不敢抬青衣小帽的跑腿,只觉得牙齿缝里都在作痒,直要狠狠磋磨才能开解,他一字一句将话吐出来:“你说孙提举身边那个钱幕友给你传话,说这个月我们的定额要比往年多三成!
?”
二月里头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跑腿跪在水磨青砖上,只觉得寒气一阵阵地直往膝盖缝里钻,再厚实的衣服也抵挡不住。
他一边努力抑制想要颤抖的本能,一边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回话:“钱幕友说,这定额不独李家,今年全川井场都是如此。
更何况一开年,仲官儿那边的井场就把第一季的定额全部缴完。
据说仲官儿还同提举说,现如今李家旗下井场一分作二,丁是丁卯是卯,各人是各人。”
李永伯额上绽出好大一根青筋,一双搁在四出头官帽椅扶把上的手险些就把硬实的酸枝木撅断,实是忍了又忍才将一口心头血重又咽回肚里。
他心知肚明,李永仲绝无可能帮他名下井场缴盐,而之前井场中多余的盐又被三姨娘撺掇着卖给了走私盐的马队,虽说赚了好大一笔银子,但也因此,库里现如今只得一两千斤盐!
如今盐课司催逼完盐,别看平日里那位孙提举同他称兄道弟,一旦知道他缴不出盐,等着李永伯的马上就是灭顶之灾,滔天大祸!
深吸一口气,勉强镇定下来,李永伯挥手让跑腿下去,一面叫元宝:“请周管事来我的书房!”
周管事叫周勇,原是刘家井场的一位积年老人,十一二岁起就跟着刘三奎的父亲在进场奔忙,后来刘三奎当家,他不是刘三奎原本的人马,被冷落一阵,硬是靠自己又挣出了前程,是刘家井场有数的大管事。
此次李永伯向舅舅请援,刘三奎不可谓不大方,将自家的顶梁柱都给外甥派了来。
而李永伯虽说跋扈无能,但好歹经了头前的事,又对刘三奎言听计从,竟然同周勇相处起来十分和睦。
“周管事。”
待元宝给周勇上了茶退到门外,李永伯就几乎将上身半趴在桌上,迫不及待地同周勇讲:“现在盐课司催着井场交盐,但你也是知道的,这大头的盐都卖了个吴老三的私盐马队,如今库里只得两千斤盐,只得原来数量的零头!
周管事,你看这事情,可有甚法子?”
周勇在座位上略欠欠身,脸上神色淡淡地,连眉毛都没动一根,只干干巴巴地道:“当初老爷说要卖这批盐,我苦劝说好歹等新盐下来,如何苦劝老爷都不听。
如今盐课司催逼在即,却又寻我要主意——老爷,急切之间想要完清这等数额,怕只有过去李家十数个井场的盐拢作一处……”
说到这里,这个一贯低调沉稳的管事脸上浮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不过,恐怕仲官儿那处,不太好说话。”
李永伯倒背着手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听见周勇说这话,眉毛一扬立时便要发作,结果看到对方一脸的冷淡又生生咽了回去,直把自己噎得脸红筋涨。
狠狠喘过两回气,李永伯咬着后槽牙道:“那小杂种等着看我的笑话呢!
何曾愿意看在兄弟的面上伸出半分援手!”
将李永仲颠来倒去地骂了一通,李永伯喘着粗气坐回到鼓墩之上。
他双手按着膝盖,脸上神色看着可怖之极,但内里却恐惧到了极点。
他还记得年幼之时曾见盐课司锁拿交不起足盐的盐商,阖家惊惧,兵丁任意搜检屋舍,人仰马翻,无数积累都化作云烟。
更不用提现在盐课司催逼日紧,他所欠盐税数额庞大,又怎么肯愿意让他稍稍通融!
将李永伯的一脸丑态看了半天,周勇才慢吞吞地开口:“也不是说……没有法子……”
这话立刻给了尚在恐惧之中的李永伯无数希望!
他猛地扑到周勇身前,死死抓住对方袖子,眼睛里头充血得通红,一迭声地问:“怎么个法子?你快说!”
周勇漫不经心地将把自己的袖子从李永伯手里抽出来,他脸上带笑,看似十分关心地开口道:“这时节,其实各家都多少还有余盐。
老爷家财颇丰,李家在富顺口碑也好,跟其余几家相借,恐怕不难。”
李永伯一怔,直起腰身站直,脸色顿时古怪起来,眼睛滴溜溜地到处乱飞,嘴里含糊道:“也不是没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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