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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川东一带常见的吊脚楼,只是与寻常房屋不同,全用原木搭就,没有半点精致可言,就和它的主人一般散发着一股粗旷危险的气息;房门大敞,门前六级青石阶,每隔一阶,便有一个按刀站立,神情阴冷彪悍的土匪;正堂之中,也并未像甚么话本所说那样摆放着一把虎皮交椅,而是有一个熊熊燃烧的火塘,上面正吊煮一锅白肉,几丝光线从明瓦之处倾泻而下,同火光一起照亮了坐在火塘之后的男人的眉眼。
李永伯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盘坐在刘贵身边,看着刘贵同这个据说是白莲教大师兄的土匪头目谈笑风生,奉承话跟不要钱似的一箩筐一箩筐地送过去,一张老脸笑得谄媚至极。
“大师,如今川东这片,哪个没听过镇川东亮堂堂的名号?”
刘贵做小伏低地给对方倒了一盅酒,老脸笑烂,一个劲儿地胡吹乱捧地道:“川东这片,哪个不认大师是条好汉?有哪个道上的兄弟敢说自己义薄云天?也只有大师,才敢说这个话,无生老母座下无分贵贱,所以才有大师这样劫富济贫的好汉!”
一身僧袍打扮,却又留着发髻,颈上带着一串百单八的灰白的佛珠,凶蛮之气无法遮挡的男人沉沉地扯开嘴角,算笑了一笑,漫不经心地看着刘贵道:“哦?如今街面上都这样说我镇川东?”
刘贵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点点头陪着笑道:“那自然是真的,大师法力无边,哪个不怕?”
“无人不怕?我看你身边这位表少爷就很是不怕嘛。”
镇川东朝李永伯抬抬下巴,似笑非笑道:“连被酒都不肯同我喝,这是嫌弃我寨子里酒不好?”
头日晚上那场酒宴镇川东并未出席,因此这是李永伯第一次见他。
往日里横行天不怕地不怕的李永伯只觉自己被一只吊颈猛虎死死盯住,背心立刻被冷汗打湿,汗毛直竖,总算他还算有点胆气,哆哆嗦嗦地举了酒杯,向镇川东敬酒过去,结结巴巴地开口道:“在下,在下第一次见大师这样雄壮的好汉,实在是心里欢喜……”
镇川东看他半晌,直把李永伯看得手里头的酒泼泼洒洒半杯有余,这才好整以暇地举起杯子和他意思意思地碰了一下,李永伯顿时大喜过望,赶紧一口饮尽,又颇机灵地提了酒壶给镇川东倒酒。
刘贵这才悄悄长出一口气,这位大名鼎鼎的白莲教大师兄出了名的喜怒无常,他生怕李永伯一个应对不好,他们两个走着来,就得躺着回去了。
现在看来,李永伯虽然平日里愚蠢跋扈,也不是全然不知好歹,不晓进退的。
觑了个空子,刘贵满脸堆笑地接过李永伯手里的酒壶,给镇川东斟了杯酒,小心翼翼字斟句酌地道:“大师,这次小人同表少爷来此,不为别个,是我家老爷有事,想要托付给大师,”
他暗示道:“此事若成,老爷私下同小人说,愿给兄弟们这个数!”
他放下酒杯,张开左手反复翻了两次。
镇川东眯着眼睛看似毫不在意,手指却往颈上的挂珠摸去,屋里一时无人说话,略过一会儿,这个土匪的大头目才看似不在意地慢吞吞开口道:“刘三爷同寨子一向是深情厚谊,不过这次出手如此大方……”
他探究的视线像刀子一般像刘贵剐去,“这内里头,想是有甚不同寻常的地方啊……”
刘贵强作镇定,实际心如擂鼓地道:“大师也实在是多虑了,”
他给镇川东敬了杯酒,一扬脖一口闷干,将酒杯朝对方亮了个底,“不说老爷同大师,同寨子的交情,就说寨子里兵强马壮,寻常官兵都奈何不了,我们老爷,呵呵,容小人不恭敬地说一句,在大师眼里,也只是个肥牯。”
“哈哈哈哈哈!”
镇川东放声狂笑,笑完连说三个好:“好!
好!
好!
刘贵,你这是老实人!”
他满意地点点头,蒲扇样的大手往刘贵肩上一按,顿时刘贵脸上就是一白,他却如同无视一般拍上两下,继续说道:“好!
既然你说刘三爷有求于我,那说说看,他想求我的是个啥子事?”
刘贵只觉得被按过的左肩一阵刺痛,他不敢流露半点痛苦之色,顶着一脑袋冷汗同镇川东讲:“事情的首尾,我家表少爷知道得一清二楚!
说起来,原本也是表少爷的家事,我家老爷忝为长辈,不忍心看着外甥落个没下场,这才叫小人带着表少爷到寨子里来。”
李永伯咽了口唾沫,抖着声音开口道:“大师,在下,在下,”
他稳了稳神,想起日后要在李永仲手里讨饭,忽然就镇定下来,一股怨怒嫉恨之火在心头熊熊燃烧,让他想也不想地继续说道:“在下想请寨子出手,去富顺杀一个人!”
“哦?”
镇川东拿起搁在锅边的汤勺搅了搅,看着汤色泛白,骨肉翻滚,这才不紧不慢地道:“杀个人?”
他轻笑一声,那声音就像是猛兽小憩之时懒洋洋地呼噜,斜着眼睛将李永伯那副炸毛鸡的样子打量两眼,道:“我合寨上下两三百号兄弟,山远水远地到富顺去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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