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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嘉与喝得醉醺醺的众将从王宫出来辞别之后,坐了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回了春申君府上。
已是月上中天,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但是马车行的不快,车夫在前头慢慢牵着马,身后几名身怀武艺的家丁紧随。
他很有分寸,在宴会上喝得不多,但车内点着炭火,熏得他热气上涌,连眼睛都热了起来,视线渐觉模糊,加之车厢摇摇晃不止,让他一时竟有些呼吸不畅的感觉,于是抬手把窗帘掀开,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便席卷而入。
伯嘉脸上受了冷风,顿时清醒了不少。
月色皎洁,落在街道两旁黑色的屋檐上,犹如撒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寻常人家此刻都已入睡,周围笼罩着冷寂之感,与方才大殿上烈火烹油、歌舞升平的景象大相径庭。
伯嘉头上一枚云形的玉簪,被月亮的清辉照得越发莹润,泛着冷冽的光。
这一次对赵国出兵,众人都道楚国打了胜仗,其实个中实情他这个做主帅的最清楚不过,楚军看似攻城略地,实际占领的都是赵国不要的土地,而赵人看似节节败退,实际牢牢握住了秦地门户函谷关和河北城池邢丘,战略重城的兵力更加集中。
且赵王重新启用赵奢,意思很明确,要保赵国西南门户不失,那么接下来的形势便可以推导出,楚赵两国将有一段长时间的对峙,在这段时间内,恐怕谁也无法轻易再往对方的领域伸出哪怕半只脚。
楚赵进入对峙,魏国和燕国的态度就很微妙了。
燕国的态度不必说,燕王母亲曾是赵国公主,他自己就是赵国一手扶植的,身边亲信大臣也与赵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燕国虽然不至于为赵国马首是瞻,但对于联楚抗赵一事是绝对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
相比起来魏国的态度最暧昧,也最可争取。
但是联合魏国也是面双刃剑,楚魏间貌合心不合,魏王心中的真正算筹伯嘉不是不知道,他想隔岸观火、坐收渔利,等到两败俱伤之时他再真正出手。
想及此,伯嘉的眼神中泄出一丝轻藐:这种想法路人尽知,又怎么能瞒得住他?魏王想要坐壁上观,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能耐。
当这中原处处被战火点燃的时候,他这个观望者恐怕也休想置身事外。
伯嘉想着挥师北上,赵境内战火遍燃的情形,不由有些兴奋。
马车停下时,他才察觉已经到了府邸外,一掀车帘,本以为会如往常一般是他父亲春申君黄歇来迎,结果却只见府邸的管家和父亲门下的舍人朱英。
伯嘉踩着人凳下了车,掸了掸衣袖道:“有劳二位。”
管家不过是个下人,纵然他在府中效力多年,早已是半个心腹又哪里敢受伯嘉的谢,连忙躬身行礼。
其实伯嘉这话主要是对朱英说的。
朱英与春申君年岁相仿,年轻时便和四处游历求学的黄歇结识,不过出身不如他,于是学成归来便投效到春申君门下,做了一名舍人。
但是这个舍人可不简单,他深得黄歇信任,几乎知晓他全部的秘密,最重要的是忠心可鉴,他们父子对他都非常倚重,有事定要与他相商。
朱英对于这位黄歇的这位长公子还是很满意的。
作为黄歇的门客和好友,他自然希望春申君一脉能够发扬光大,而今看来,伯嘉的风姿寻常人确实难以企及,不要说楚王,便是比他父亲当年还要优秀许多。
朱英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口中道:“公子,君上正在竹苑会客,现下不得空,吩咐了鄙人出来迎接,他让您沐浴更衣后去书房等他。”
伯嘉带着大军一路风尘仆仆、鞍马劳顿,到了都城后直接入宫赴宴,片刻都不得歇息,现在好不容易回了家,确实也该洗漱一番。
伯嘉谢过朱英进入内府,心中却是想着父亲究竟是见了何人,竟然谈至夜半。
等他洗净更衣进入书房时,春申君已经坐在里面了。
已经五十多岁的春申君保养得宜,看起来像三四十岁的人,下巴处留着一撮美髯,当中连一根白须也未见,足见平时有多用心打理。
看见伯嘉进来,他朗声笑道:“吾儿来了。”
他本来成婚就晚,嫡妻直到他年过三十才生下第一个儿子,于是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儿子如此成器。
伯嘉见礼落座,动作儒雅,黄歇捻须频频点头道:“在家中谈兵论道已久,如今带兵远征,可有收获?”
伯嘉知道他问的必不是战果,而是问他此次出兵的心得。
“赵人奸猾,此次退兵至河北乃是刻意为之,打算以河为界与我们分庭抗礼。
我们挑动韩、齐两地贵族起兵,已给他们造成困扰,赵国看似领域庞大,实则兵力分散、危机四伏,他们要想集中兵力对付我军,必先剿灭国内叛乱,只是尚需时日。
现下他们收缩防线,以黄河为天堑,阻得我们无法北上,确实是个麻烦。”
黄歇微笑道:“吾儿所说不错,赵国此法看似不敌,实则是收缩防御,还使魏国觉得楚国似乎势头更胜,也让魏王更加防备我们。”
顿了顿,他又捻须长叹:“赵义小儿果然精明,吾儿这回是遇见对手了。”
伯嘉对于父亲的调侃之言,伯嘉倒是显得很平静:“虞姬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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