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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藏从有记忆起时就知道,家里特别穷,那时他年纪小,不明白穷的定义是什么,他记忆中每天母亲都有干不完的活,粗糙的手掌上皲裂的皮肤,夜晚母亲双手抚摸他脸颊时粗糙的老茧摩擦感,他现在依稀都记得,母亲那时才二十几岁的年纪,背却有些佝偻着,身上总有一股很浓的汗臭味。
头发总是散乱着,皲裂的脚掌上带有黑色污垢,后来再长大些,他对贫穷又有了新的认识,家里黄泥抹的土房,每逢下雨天,屋顶用的土红色的瓦片缝隙中总会漏出水来,整夜整夜不得眠,他们家土房子的窗户又高又小,门槛也高,他所看到的世界就是这般的小,他以为所有的人都这般贫穷,直到他离开这个小乡到了大些的县城,他才知道,原来房屋可以建得这么高,女人的皮肤原来可以那么白皙,那么柔滑,原来女人的身上除了汗臭味还可以有很好闻的香水味,那些漂亮的女人的身影和母亲的身影在他眼前重叠着,那一刻他才意思到,贫穷,到底有多可怕。
那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他第一次觉得可恨。
回来看见那每条熟悉的街道,基本没有任何变化,照样的坑坑洼洼的黄土泥地。
他甚至特别恨那些老人,穿着藏蓝色的外褂,黑色的布鞋,那弯的低低的腰上扛着一篓子柴火,慢步的走在小路上。
破土瓦房把底子做的老高,生怕哪天雨水大了,整个家全成了泥水去。
年轻的有力气的早晚都在田地里,在路边随意可看见还是那年代有的样子,三三两两的牛羊偶尔经过,边走边拉出肥料,主人用篓子在后边铲着。
这会年轻的人也没在,该出去干活的干活,兴许也不会回来了。
只有这些老一辈的,依旧呆在这个地方,午间阳光晴好时,他们照样穿着蓝的发黑的外褂坐在门口晒太阳,两三人围成一圈坐着嗑嗑唠叨,一个下午也就过去了。
时间没有为这个小村落做点什么,就如同县里的政府般,并不会去做些什么。
周守藏路过每每看见那些嗑叨的老人,他总是会往地上啐一口,用标准的普通话骂道:“一群穷逼,穷成这贼劲有啥好开心,活该一辈子穷呸。”
老人会看着这年轻人,笑笑,满脸褶子。
爷爷去世后,家也随即而散,他父亲死的早,周守藏是随着爷爷长大,他对母亲的记忆也就只有那么些,甚至早就想不起母亲到底是长什么模样,他有时觉得挺逗的。
想想也不在意,饿着肚子,家里也就剩一把破刀了。
他有个发小,叫周城奎。
打小玩的好,一起去田地里偷东西,拜把子拉班结派在村里头的小孩子们也算领导人物。
饿着肚子那会,周守藏说:“这玩意给你,你给俺袋馒头,等哥儿出去外面混好了,就来带你。”
见周城奎低着头,周守藏又说:“怕什么呀?有啥好怕的?这玩意是传家之宝,饿死俺爷保着不卖呢,指不定多值钱!
你留着别弄丢,借你袋馒头以后俺拿金子来赎...你装不知道就说馒头被偷了怎么滴?”
当时真的靠这小袋馒头走出这小村落。
周守藏在古董街做假货倒卖时,并不富有,但穷困这身份伴随着他的村落他的发小周城奎好似那装的馒头袋被他甩在来时的路般。
有时静下来,他会想,周城奎这傻子有没有在等自己?随即哈哈一笑,又骂了声傻子。
世间事,难预料。
周守藏没想到是,发小周城奎稍微一打探便知道了下落。
他在县城里开了五金厂,现在正发达,村落里头个个都讲着,也就这周城奎有了出息,当上了大老板,穿金戴银的,又娶了城里的漂亮媳妇,给生了三个小孩,生活过的别提多滋润。
这滋润劲一看就晓得,肥头大耳顶着一啤酒肚。
他住那栋楼底下三间五金铺连着,也是有模有样。
周守藏一眼就认出他来,他坐在中间的茶桌边喝着茶,趁没人还摸了一下泡茶妹子的手,乐呵的满脸发油。
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估摸这会周城奎也不缺这一袋金子了,发小的脸面也不知值不值钱。
人家一身龙袍,周守藏自带破洞牛仔裤黑色背心,站着的别说是发小,老乡都说不过去。
面子到底是不值钱的,周守藏撩了一下寸头,咬咬牙开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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