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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白颉和曹长卿结伴而至写意园,棠溪先生这份魄力,让徐凤年刮目相看,连自己都要视曹青衣如豺狼虎豹,卢家根基在江南,虽说离京千里之外,终归不如北凉那般天高皇帝远,如今豪阀式微,由谋略江山自主转为内部倾轧,皇帝陛下对高门世族的掌控愈发称心如意,一旦卢氏被获知与曹长卿“有染”
,指不定就要连累家主卢道林丢了国子监祭酒的清贵权位不说,能否活着走得出京城都难说。
如此一来,有卢白颉和曹长卿大驾光临,写意园的晚宴变得更加热闹,这一桌子,武评登榜的便有两位,加上一位棠溪剑仙,传出去很能吓唬江湖人士,桌上北凉菜占了三分之二,经典江南菜也有三分之一,碗碟俱是出自江南大官窑烧造,春秋时碗瓷上不兴题款,此时海晏清平,再兴题字风气,曹长卿低头望着眼前一只紫口铁足小瓷碗上的“天地同春”
抹红款,叹了口气,神情颇为遗憾,碗瓷易碎,碗碎字亡,哪里称得上一桩雅事,只不过外人不知曹长卿的书生意气,只当作高人心思不可揣度。
徐脂虎左边徐凤年右边姜泥,也不偏袒,都给夹菜,北凉世子偶尔与太平公主下筷到了同一个菜盘,按照以往情形,徐凤年多半是要经历一番龙争虎斗才能胜出,这次姜泥却霜打茄子,见到徐凤年伸出筷子就缩回手,一顿饭吃得不温不火,这张桌子上反而是鱼幼薇瞧着最淡泊平静,明眼人都看得出徐脂虎对这位花魁出身的女子并不亲近,进卢府以后,竟并无说上一句话。
一顿丰盛晚宴过后,徐脂虎拉着弟弟去散步,姜泥和老剑神曹青衣以及卢白颉四人留在写意园中乘凉,徐脂虎坐在湖畔凉亭中,忧心忡忡说道:“曹长卿对姜泥志在必得啊。”
徐凤年揉了揉脸颊,见附近没外人,平淡道:“这位曹官子放话说只要肯交出他的太平公主,就去杀陈芝豹。”
徐脂虎倒抽一口冷气,皱眉道:“当真?”
徐凤年自嘲道:“以曹官子身份,岂会跟我这个后辈开玩笑。”
徐脂虎自言自语道:“你说这是不是咱们爹早就想好的路子?”
徐凤年皱眉道:“姐,你是说徐骁预料到了会有今天?由曹官子这个外人去破局?会不会太神了点?要知道徐骁的棋力实在不堪入目啊,跟上阴学宫的王祭酒都能杀得你来我往的。
再说了,徐骁也未必对陈芝豹有必杀之心。”
徐脂虎想了想,小心翼翼字斟句酌说道:“若是在可杀不可杀之间,留着陈芝豹,大可以让你慢慢去较量争锋,若是心存必杀,再让你出面当刽子手,兴许可以立威,但对咱们北凉损耗太大,陈芝豹除了义子身份,还是北凉仅次于咱们爹的第二号实权人物,这位白衣战仙可不是省油的灯,甘心给咱们爹做义子,可不一定情愿做你的踏脚石啊,一旦北凉内乱,朝廷可就彻底没忌惮了,张巨鹿顾剑棠是死敌,两人暗中眉来眼去已久,到时候陈芝豹不说别的,便是仅仅单身逃出,对北凉来说,不单单是三分五裂和军心涣散,陈芝豹说不准就是第二个顾剑棠啊!”
徐凤年点头笑道:“确实,顾剑棠这辈子都斗不过徐骁,不代表另立门户的陈芝豹斗不过我这个庸碌世子。
看来曹官子出手,最符合北凉的长远利益。
徐骁要么是有李义山这样的高人指点,要么纯粹是一记没头没脑的无理手,被他歪打正着了。”
徐脂虎轻声问道:“凤年,你打算放人了?”
徐凤年转头望着暮色,自言自语道:“说不放,就有点死鸭子嘴硬的嫌疑了。
谁都能不知死活跟曹长卿对着干,大不了就是丢一条命,我似乎不太行,毕竟徐骁一大把年纪了,总不能光给他添堵。
何况与曹长卿私交一事,肯定过了京城那位的底线,哪怕徐骁不敢说全部扛不下。
这趟算是被曹长卿真正给打蛇打七寸,笃定我不是真无知到大无畏的世子殿下,加以投下杀陈白衣的天大诱饵,估计当下正心里偷着乐吧?”
徐脂虎小声问道:“很喜欢那丫头?”
徐凤年没心没肺做了个鬼脸笑道:“能不喜欢吗,看了这么多年,越长越好看,总看不厌,当然喜欢。”
徐脂虎叹息道:“只是喜欢吗?”
徐凤年顿时愣了愣,这个不是问题的问题,似乎从未深思过。
徐脂虎摸了摸弟弟眉头,笑问道:“姐姐很好奇你会怕谁吗?”
徐凤年笑道:“当然,怕大姐你不开心,怕二姐生气。”
徐脂虎摇了摇头,认真说道:“姐不是说这个,是你真的怕,睡不着觉的那种人。”
徐凤年犹豫了一下,缓缓说道:“怕京城那位,怕他觉着连借刀杀人都嫌麻烦,终于撕破脸亲自举刀杀人,”
徐脂虎嗯了一声,深以为然。
京城那位若是一般意义上的明君也就罢了,可事情并不简单,勤政几乎到了病态的境界,按理说这种畸形的勤恳理政行径唯有出现在那些布衣出身的开国皇帝身上,但是那位登基继位以来,治理天下的劲头就跟一位毕生积蓄攒买了几亩田地的老农一般,简直就是兢兢业业不知疲倦,去年礼部便有一份可以管中窥豹的惊人记录,元旦过后七天中,共计收到内外三省六部诸司奏札一千五百余件、三千六百余事!
事实上这位九五至尊的御书房几乎夜夜灯火通明到三更,以至于传闻大太监韩貂寺不得不数次冒死直谏,恳求稍多雨露后宫。
这位一次在宫中召见江南外戚,作诗一首,其中便笑言百官已睡朕未睡,百官未起朕已起。
传言此诗一出,朝廷再无人敢质疑首辅张巨鹿的整顿吏治。
这等雄才大略更是勤勉非凡的天子,哪位功勋权臣不怕?忠臣怕昏君,得势权臣却是最怕明君啊。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比狡兔死走狗烹说得更光鲜温淡一些罢了,但也道破所有玄机,有几个旧臣不陪着旧君去地下继续“尽忠”
的?
徐凤年继续说道:“怕徐骁。”
徐脂虎讶异打趣道:“奇了怪了,天底下谁都可以怕北凉王,可你都会怕咱们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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