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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梅臣看着新君心烦意乱地奔出门去,克制地低下头,免得暴露心中所想。
宿抚急迫时不假思索地奔向应承安,关切之情溢于言表,显然是被私情左右,心中只容得下他一人,顾不上梳拢前因后果,也无心甄别来龙去脉。
这点私情在平日里被控制得很好,若越梅臣不是心腹近臣,宿抚起居坐卧多半避不开他,也未必能从蛛丝马迹间看出他的心思。
但危难之间
越梅臣回身注视了片刻被匆忙阖上,正晃动的门扉,心中生出淡淡悔意,不免动容地想:应当失手杀了他。
可惜为时已晚。
越梅臣叹了口气,收起这大逆不道的想法,走到靠墙而立的书柜前,接连打开几个抽屉翻找,最后摸出一盒参片,取了两片捏在手心,无声地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宿抚奔出房门时急迫不安,当真看到了应承安的情形却又情怯,不敢靠近,只茕茕地立在散落满地的桑皮纸外,一副手足无措,不知何处落脚的模样。
应承安还没醒来,殷桓不知道越梅臣突然转身离开是什么用意,仍钳制着应承安的躯干,将他仰面按在井边,只是没再用什么力道,是在防备应承安突然清醒,免得他挣扎起来落入井中。
越梅臣没去看宿抚的脸色,向他告了一声罪,走到应承安身边,俯身捏开他的下颌,将手中参片抵在应承安舌根下,指上聚力于一点按住人中穴,默数三十息,移走指腹,低头审视应承安的面色。
他施刑时素来不容情,手下动作更是练得行云流水,受刑者要么挣扎着熬刑,要么早早招供,得不到分毫喘息余地,全然陷进越梅臣的掌控中,因此至今还没有他审不出来的答案,只有用时长短的区别。
但宿抚不肯给应承安用参汤吊命,这场刑讯就行不下去,前功尽弃了。
应承安挣扎时衣襟散乱,身上的大红蟒袍沾了井边的污泥青苔,指甲缝里尽是抠挠出来的血和泥水,鞋履掉了一只,脸色更不必提,若不是胸口还有些起伏,与冰凉尸体几乎没什么分别。
越梅臣看了一会儿,弯腰拾起应承安手腕,拨开衣袖去摸他脉象,片刻后微微皱了下眉,转头看向宿抚,沉声道:“陛下恕罪,臣一字未得,斗胆问计于陛下。”
宿抚眸中无光,被越梅臣一唤,像是倏然回神,勉强聚起了些微光亮,神色却还是晦暗不明,险些叫人分不清他和应承安的面色哪个更苍白。
越梅臣松开应承安的手腕,向宿抚深深一揖,道:“陛下若欲问明广宁侯之事,仍可继续刑求,臣心中有分寸,必定能留怀义王一口气不死。”
宿抚僵立未动。
他把目光落在应承安身上尚要犹豫半晌,更何况说出“继续”二字,但此时强行镇定下来,也明白应承安谋划的就是他心头这点不舍,拿自己的性命赌一把他不忍心。
只是纵然他对这套算计心知肚明,到了该落入陷阱的时候也仍是跌跌撞撞地一头撞进去,身陷囹圄,挣脱不出。
应承安的手腕砸进泥水中,几株攀附着松软泥土的枯草被迸溅起来,宿抚目光追随而去,片刻后狼狈挪走,落在了桑皮纸上。
越梅臣并没有皇帝这般瞻前顾后,心痛难耐的顾忌,他立在数张桑皮纸上,踩得纸张塌陷变形,陷入泥水中,失了笔挺,五官模糊起来,只还能隐约看出一点轮廓。
好似应承安抽身远去,在他记忆中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宿抚心如刀绞,这疼痛毫无征兆,超乎想象,他难以承受地踉跄了一下,立足不稳,几乎佝偻下去,失魂落魄地摔倒在地上。
好在痛楚只生在一息之间,转瞬即逝,他摇晃了一下,手掌攥起,不动声色地站稳了身体。
越梅臣不知宿抚经历了一番叫他五内俱焚的折磨,他等了片刻,见皇帝没有回应,便又道:“陛下若不舍怀义王受刑,臣此时收手,命雁探中擅医者前来也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救命,以免落下损伤,妨碍寿数。
但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宿抚满腹惶恐不安,也顾不上思考,直觉地说:“罢了。”
宿抚的喉头有血气,凝成薄薄一片利刃在反复割开他喉口,叫他唇齿艰涩,难以吐出字句。
片刻后新君以袖掩唇,低低地咳了两声,不露声色地将这口没有缘由的血吞下去,哑声吩咐道:“铺张床褥予他,再点两个火盆”
越梅臣已经从他的沉默中看明白了宿抚的不舍,闻言也只是心中叹了声“可惜”,面上恭敬应是,与殷桓搀起应承安,半扶半抱地将他送回值房中,出门去唤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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