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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轻声念着,只感觉滚滚惊雷回荡在耳旁,犹如振聋发聩的呐喊。
他不是婆罗行省的幸存者,但依然能从那字里行间听到那声呼喊——这儿的人们吃的哪里是土,分明是一代又一代被埋在土里的人!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紧紧攥着手中的报纸抢出了门外。
他的神情激动,精神抖擞,脚步如风,甚至没带那本从不离手的教案……因为现在的他根本不需要那玩意儿。
身为教师的职责告诉他,必须把这些文字念给那些孩子们。
他们坐在那里捧着书本不应该是为了一张船票,更不该是为了薯条港许诺的工作签证,或者去废土上找个乱七八糟的地方把自己卖了。
他们应该为了自己去学习!去学习真正的知识,去了解人与人的关系构成,去了解自然万物的运行法则,去思考自己在山川河流中的位置……
他们需要灵魂!
……
凯旋大酒店的包厢。
不只是某个在庄严的课堂上纵情朗读的半吊子老师,某个颇有些老成的少年同样看过了写在幸存者日报上的那篇《红土》。
或者准确的说,是《红土》这本长篇连载的序言。
那个自称“鼠先生”的家伙,可以说把鼠族人的底裤都快扒下来了。
然而当听完了整篇文章之后,坐在包厢内的阿辛却是放声大笑了起来,右手连拍了两下椅子的扶手。
“哈哈哈,精彩!真特娘的精彩!”
一众正装革履的小弟神情严肃的站在他的身后,眸子里都是狠劲儿。
他们都是阿萨辛帮的骨干,之前和老大都住在总督府前的那条街上,其中自然也不乏鼠族人。
将文章念给他听那个姑娘眼中写满了惶恐,惴惴不安地看着坐在桌前的那个男人。
她是牛族人,之前是金加伦港的小贵族,迫于生计才不得不出来教人识字念书。
很明显,牛族人的身份在这儿已经不太管用了,谁能带着大伙们吃上饱饭、把腰包撑起来,谁才是真正的贵族。
就比如眼前这位鼠族人,就完全没有把她的血统放在眼里的样子。
不过,他对知识的态度还是很尊敬的,所以对她也很客气,似乎并没有因为她刚才念的文章而迁怒于她。
看了一眼时间不早,阿辛向旁边招了下手,取来一张支票,写了几个数字在上面递给了坐在自己的这位“家庭教师”。
“这是上个月的工资,接下来几天我可能会有些忙,提前给你好了。”
那姑娘迅速点了点头,匆匆接过支票一看,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10万加仑!!
她向他投去难以置信的眼神,却见他轻轻摆了摆。
“剩下的是赏钱……我的客人要来了,天色也不早了,回家吧。”
那姑娘说了声谢谢,便低着头,红着眼眶匆匆地走了。
目送着那个贵族小姐离开,库纳尔神情困惑地看向装模作样能看懂报纸的老板,嗡声道。
“老板……您没有感觉到得罪吗?”
阿辛一边试着将刚才学到的单词和句子对上号,一边耐心地说道。
“库纳尔,我的朋友,只有得了绝症的患者才会拿医生置气。如果一个人已经没有药可救了,让他吃好喝好风光大葬才是真正的善良,劝他少抽两根烟反而是害了他,也苦了他的家人们……而你我明显还没有走到这一步,你有吃土吗?”
库纳尔拨浪鼓似的摇头。
“现在谁还吃那玩意儿。”
“是吧,”阿辛淡淡笑了笑,“至少金加仑港的居民已经不吃了,最多是河里游上来的那些人吃一下,但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早晚有一天,那东西会和千柱之城的一千根针一样,被一个不剩的推倒。”
他还很年轻,整个婆罗行省的幸存者都很年轻,日暮西山的是那些封建主和旧贵族。
他很高兴有那么多年轻人和他一样义愤填膺,走在同一条洒满阳光的大道上,哪怕他们有着不同的想法。
正说话间,门口传来脚步声,一名人高马大的家伙从门口走了进来。
他的腰间别着枪,身后只跟着两名随从,背在背上的LD-47突击步枪,却把周围一圈帮众的气势都压了下去。
这两个家伙都是上过战场的狠人,而且是冒着枪林弹雨冲锋的那种。
走前面的那人神色慵懒,眉宇卧着一丝桀骜,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完全没把周围的人放在眼里。
不过包括阿辛在内,却没有一个人觉得他傲慢无礼。
毕竟这家伙确实有骄傲的资本。
当所有人都被脚链拴着的时候,只有他接住了那位大人扔过去的枪。
如果说接住枪只是运气,接下来他又靠着一身狠劲儿,身先士卒地推着大炮去轰门,愣是把罗威尔营地给打了下来。
相比起自己这种躲在阴影之下的老鼠,阿辛很清楚这位才是真正的大人物。
此人正是拉西,金加伦港港区民防办办公室主任,负责民兵团的战略调度和后勤,基本上相当于金加仑港军队的一把手了。
为了请来这位大人物,他可没少花钱各方面疏通和打点。
而即便如此,这位大人物也只是答应见他一面,除此之外的什么也没答应。
阿辛迅速站起了身来,脸上做出和煦笑容的同时做了个请的动作。
“将军,快请坐。”
径直坐在了他的对面,拉西倒也给了他几分薄面,开门见山道。
“你请我做客,是怎么个意思啊。”
用眼神示意侍者们上菜,阿辛笑容和煦地看着他。
“听闻将军最近郁郁寡欢,鄙人只是心念将军为民操劳,想为将军排忧解难。”
“呵。”
拉西用鼻子哼了一声,推开了侍者伸向酒壶的手,自己拎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将酒壶搁在桌上。
“帮我排忧解难……你又懂特娘个锤子。要我说,生意人就老老实实做买卖,少干些违法乱纪的事儿,少把手到处乱伸,免得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今天这酒我喝了,但该送你走的时候我可不会手软。”
库纳尔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被两名士兵盯着,肩膀却不敢动一下。
阿辛倒是神色如常,毕竟他也不是头一回被枪指着了。
“将军说笑了,我‘在金加伦港’做的都是合法买卖,我甚至还帮联盟捣毁了几次走私du品和人口的买卖。我的手下要是碰了不该碰的东西,不用那位大人提点,我自会清理门户。”
“那不关我的事。”拉西挥了下筷子打住他,只顾着吃菜,“说你的事。”
阿辛微微晗首,恭敬说道。
“北边有一支月族人抵抗军,不知道将军是否听说过?”
“听过……呵,听过又怎样。”拉西冷笑了一声,撇撇嘴道,“一帮不成气候的玩意儿,一个村儿都能立七八百个山头,吵吵闹闹不成体统,做事也不利索,办大事儿更是束手束脚,拿着最好的装备打最呆的仗,被二流的军队撵着走,比流寇都不如。”
阿辛心中一动道。
“那以将军的高见,他们该如何?”
拉西不假思索道。
“我的高见?呵,依我说,哪用那么多废话,喊他们往东就往东,往西就往西,说走几步就走几步,我看谁敢多走一步少走一步,不听话杀了便是。想把仗打好,先得对自己人开刀,不敢动手趁早滚回家种田。”
拉西越讲越来气,光气都气饱了,丢下筷子直摇着头。
他肚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也讲不出来多少军事理论,但看着那帮家伙打仗还是着急,打了这么久连一个聚居地都没啃下来。
他是很同情那帮同胞的,包括薯条港的月族人,甚至包括联盟的人都很同情他们,甚至对他们寄予了厚望。至少在那位方长看来,这些家伙吃过受迫害的苦,日后推翻了帝国肯定不会再重新走帝国的老路。
为此百越公司不止一次联系过那些打游击的月族人,给了钱又给装备,然而最后的结果却是,这帮家伙连个做买卖的地方军阀都打不赢,反倒被对方利用,养寇自重了起来。
他不止一次找过方长,也找过联盟的其他人,但联盟的人都嫌他杀气太重,担心他管不了婆罗行省。
每想起这事儿,拉西心中就气不过,凭什么他管不了?
联盟的办法固然是好的,但上岸的也就几百人,金佳伦港的改造能进行的这么顺利,难道就没有他一点儿功劳?
为了震慑那些顽固派和趁火打劫的暴徒,他可没少杀人,杀的那些牛鬼蛇神们气都不敢喘一口,说往东走绝不敢往西走。
到头来,金加伦港的改造结束了,他反倒成了夜壶,被那位先生一招明升暗降削了兵权,放在办公室里当吉祥物,算成是给当地人的交代了。
阿辛其实倒是能理解这家伙心中的怨气,毕竟他干的买卖其实也算是一种夜壶。
金加仑港的基建需要庞大的劳动力,同时还要吸纳永流河淌水过来的移民。
庞大的劳动力不受管束必然滋生暴力,而光靠法律或者念经是没办法在没有某方面传统的土地上完全镇压暴力的,必须得用一个筐子把那些无处安放的力气给装起来,免得他们发泄在普通人身上。
阿萨辛帮就是借着这股东风起来的。
至于蕉头湾则是他给自己找的退路,包括投资那些军阀等等。
等到哪天金加伦港的基建完成了,联盟打算把他这个夜壶扔了,他也能靠着在蕉头湾以及帝国领土上的投资,给自己和家人们谋个退路。
不过他要比拉西幸运的多,金加伦港的基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他只要在联盟的眼皮子底下收敛点,倒也不会引来联盟的收拾,最多是被金加仑港当局敲打敲打。
“……我很理解您的苦衷,像将军您这样的大才应该在战场上施展抱负,而不是在酒桌上。”
拉西呵呵笑了笑,没有在意他的奉承。
“少在那拐弯抹角了,直接说你到底想干啥吧。”
“月族人的抵抗军软弱无能,在北边被猛虎军当猴戏耍,我认为归根结底是缺少一名英勇悍将,能将他们团结起来,能带着他们打!”
阿辛目光炯炯的盯着拉西,右手搁在了桌子上。
“以将军的才能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只有您能把那些曾经的奴隶拧成一根绳子!再加上您又学了联盟的新式军事理念,定能打的那帮封建贵族满地找牙!”
他无比认同这位的观点,他的阿萨辛帮正是因为团结才能打败其他帮派,在金加仑港拥有一席之地。
拉西闻言哈哈大笑了一声,自然不会被这几句话给煽动,反看着他调侃了句。
“你这小子倒有意思,变着花样拍我马屁,我不拆穿你,你倒还上瘾了。你我坐在这儿说的轻松,炮弹和子弹你给我变出来?”
他是个粗人不假,但他可不傻,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拉西再有本事,离了联盟也什么都不是。
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眼前这小伙子却干脆地点了头,一口答应了下来。
“我给!十万人的弹药我给,一百万人的弹药我也给!只要你肯出山把那皇帝老儿拉下马,我阿辛就是倾家荡产也支持你打!您若不信,我现在就去银行把钱取来!”
拉西眯起了眼睛,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必盗,我倒想问问你到底图啥。”
阿辛没有说话,只是把那份《幸存者日报》放在桌上,轻轻推到他面前。
“我阿辛是个生意人,做买卖只图财,但只有这事儿不为别的,就为争一口气……我们鼠族人不是天生吃土的命。”
看着那报纸上的标题,拉西呵呵笑了声,抓起了那份报纸,放下了翘在膝盖上的腿,抖抖衣角站起身来。
“巧了,我们月族人也不是,不过这么大的事儿我给不了你答复,给我三天的时间。”
说完,他剩下的饭菜也不吃了,视如生命的酒也不喝了,袖子一挥拿着报纸就带人走了。
看着满桌没怎么吃的菜肴,库纳尔有些心疼,看向了阿辛。
“老大……您觉得他靠谱吗?”
阿辛轻轻的坐回了椅子上,拿起了未动过的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库纳尔,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靠谱,真正的靠谱又得等到什么时候。或者说,他做的事情是需要考虑谁才配做或者谁不配做的吗?”
“我……不知道。”库纳尔挠了挠后脑勺,苦着脸说道。
“我们的将军能不能成功不重要,这就好像猛虎军的军阀明明和我们有生意往来,我们却要一边投资他,一边投资他们的敌人。”
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阿辛用很轻的声音说道。
“废土正发生两百年未有的剧变,河谷行省在熊熊烈火中重生,锦川行省也在火焰中找到了希望,海涯行省也是……我们安静了两百年,也需要一把火。现在是最好的时机,真正的帝国都在清算旧的问题,继续两百年前那场没有彻底结束的战争,谁都没空搭理我们。趁现在必须有人开一枪,让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看见骑在他们头上的巫驼是个什么玩意儿。”
外人只能看见他们骨子里的顺从和隐忍,但身为鼠族人的他比外人更清楚,这两个单词的后面其实还藏着一个词。
那就是叛逆。
或者说反骨。
就像老鼠一样,平时被猫追着跑,被猫丢着玩儿,但真逼急了连人都敢咬。
说着他环视了周围的弟兄一眼,和颜悦色地说道。
“……都过来坐下吃吧,你们知道我不喜欢浪费,这么大一桌子菜本来就是给大伙们点的,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您不是给拉西点的吗?”库纳尔一边招呼着弟兄们坐下,一边在他耳旁疑惑地问了句。
阿辛淡淡笑了笑,替大家先动了筷子,即便他用的还不是很熟练。
“那位大人不会和我们这样的人吃饭,传出去对我和他都不好,喝一杯再走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
“他的野心可比我这种小角色大太多了。”
(本章完)